正在這時,三峽工程的修建加快了這一計劃的進程。按照三峽水庫的蓄水計劃,中壩遺址將在2007年被由長江倒漫進來的江水淹沒,最後,它最高海拔147米的身姿將永沉江底。時間的發條已經上滿,必須搶在江水來襲前讓這個遺址得到搶救,必須讓那些地下的寶物吐露全部的秘密。
1997年,按照重慶市文化局的安排,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支援三峽文物保護發掘工作中,承擔了忠縣中壩遺址的考古發掘任務。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也是一項光榮的任務。說它艱巨,是因為發掘工作量太大;說它光榮,是因為這是三峽庫區最為重要的地下文物點之一,被列入了最高保護級別——A級發掘。
主持發掘工作的是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研究員孫智彬。這位畢業於武漢大學考古係的考古人,已經在田野考古工作中摸爬滾打了十多年,可謂久經沙場,具有極為豐富的田野工作經驗和高深的學識。孫智彬的個頭並不高,戴著一副眼鏡,他的臉上總是掛著自信的微笑。作為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十餘名領隊之一,單位之所以選派他來發掘中壩遺址,是因為他是一個能吃苦耐勞的人,也是一個有韌勁的人,而且有這方麵的知識儲備。孫智彬當時已經預料到這可能是一項艱苦的工作,他拋妻別子,來到了三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發掘工作。他帶領一幫考古隊員,開始發掘中壩的地下秘密。發掘工作艱苦而漫長,須忍受長時間的單調和寂寞,須犧牲家庭生活和個人的業餘愛好。孫智彬雖然做好了思想準備,但是他自己也沒有料到,這個工作光是野外發掘就耗時8年!在年複一年的發掘工作中,除了夏季和春節可以停下手中的工作外,其餘的時間全部奉獻給了這座遺址!孫智彬手下的考古隊員換了一撥又一撥,卻唯獨隻有他——工地的負責人,一直枯守著這片文化遺產。8年以後,當他丟掉手鏟,從最後一個探方中抬頭仰望天空,他感到天色是那麼的藍,身體是那麼的輕鬆,心是那麼的自豪。對於他來說,俯查大地的顏色太久了,天空的顏色、樹木的顏色都是那麼的久違,就像千年遺址重見陽光一樣,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中壩遺址在孫智彬的手中8年來如畫卷般展開。從1997年至2003年,遺址內發現的房址、灰坑、墓葬、灰溝、灶、路、牆、窖、水池等遺跡有1414個,出土的文物包括:陶、瓷、石、骨、銅、鐵等質地的各類器物小件4035件,經過整理統計的出土器物144490件,另有陶片2643袋,總計約20萬件。麵對枯燥的數字,你無法想象出這是一個什麼概念。讓我們來做一個比較,20萬件出土文物總量,相當於一個國內大型博物館的藏品數量!
雖然自始至終都沒有太多的重器出土,但這依然是令人震驚的發現。讓曆史說話,多數時候並不需要那些精美豪華的東西,曆史也並不完全是帝王將相書寫的。對於三峽地區來說,隻要能反映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隻要能窺見一些曆史的影子和曆史的足跡,就已經足夠了。
事實上,眾多的遺跡和遺物包含的信息太豐富了,讓我們看一看考古者們花了整整8年的時間來逐層剝離的“通史”:這是一本迄今世界上最為厚重的書,書的厚度最多可達12.5米,在幾千年的時間裏總共書寫了70餘頁。書頁裏的文字多是用陶片、動物殘骨、石製品和各種遺跡寫就的。
孫智彬們閱讀了這本書的真義,雖然有些地方還近似囫圇吞棗,需要慢慢消化。但是,專家們說,像中壩發掘的“通史”式遺址,在國內屬絕無僅有,在世界上也是極其罕見的。同時,該遺址也是我國目前唯一經過正式考古發掘的最早、延續時間最長的鹽業生產類遺址,填補了我國這類考古遺址的空白。書上記錄了12個時期的“事件”:新石器時代晚期、夏、商、西周、春秋、戰國、西漢、南朝、唐、宋和明清,十分完整地展現了中國五千年前至今連續不斷、生生不息的曆史。
——距今5000~4600年間,中壩有了第一批人類,他們的足跡遍及井河兩岸。考古學者們將這批人類創造的文化叫做玉溪坪文化。那時候,中壩一帶水草豐美、山林茂密,人們主要以漁獵為生,並將捕獲到的動物肢解,分給族人享用。農業僅處於輔助的地位。鹽業考古專家們說,可能中壩人已經開始了製鹽,並將鹽當做商品進行交換。他們之所以來到這裏,也許正是他們首先在中壩發現了寶貴的鹽泉。
——時光翻到了距今約4600~3800年,中壩已從一個荒僻小村逐漸成長為一個重要的聚落中心。那時候,人們完全繼承了玉溪坪文化,並將這種文化傳統發展到頂峰,進而有了一些新的創造。考古者們為了區分於前一階段的文化,將這一時期中壩人留下的遺存作為當時整個重慶地區土著文化的代表,稱為“中壩文化”(或“哨棚嘴文化”)。中壩文化的人們,已經開始大規模製鹽,因為製鹽活動的頻繁和繁榮,故人們留下了大量的廢陶器殘片。但是在中壩文化末期,由於整個峽江地區遭遇了一場來自自然界的劫難,中壩文化沒落了。而這場災難就是遍及全球的氣溫下降事件,在這一事件中,三峽地區的漁獵采集這種靠天吃飯的經濟,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中壩的鹽業經濟可謂獨木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