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製鹽猜想(1 / 3)

唐代著名大詩人白居易曾任忠州刺史,對於忠州,他是再熟悉不過了。當時忠州煮鹽的盛景,亦被白居易寫入詩中。他在《初到忠州登東樓寄萬州楊八使君》一詩中寫道:

山束邑居窄,峽牽氣候偏。林巒少平地,霧雨多陰天。隱隱煮鹽火,漠漠燒畬煙。賴此東樓夕,風月時翛然。……

“隱隱煮鹽火,漠漠燒畬煙。”白居易親眼見證了唐代忠州的製鹽工業。但是以中壩為代表的忠州製鹽業應當自漢、六朝以來就已經間接見載於各種文獻中了。

中壩遺址所在的河流名叫井河,井河雖然是一條極小的河流,但在四川盆地的製鹽曆史上,卻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清道光修《忠州直隸州誌》記載:“井在州北會溪中,其地產鹽,相傳漢關西楊震過此鑿井,俗稱官井。”把井製鹽的曆史推定在漢代。新修的《忠縣誌》亦記忠縣的井、塗井、古市井、小井溪皆產鹽,僅、塗二鹽場就有鹽井34口,這些鹽井在民國時期還在生產,民國8年知事江宗海的上書中有“忠縣有數千年製鹽曆史,數萬人賴此求生”的文字。其中井和塗井的鹽廠在1962年才最後停產關閉。

井河原名鹽井溪。據《水經注》卷三十三載:“江水又東徑臨江縣南。王莽之鹽江縣也。《華陽記》曰:‘縣在枳東四百裏,東接朐忍縣,有鹽官,自縣北入鹽井溪,有鹽井營戶,沿注溪井水。’”這裏的鹽井溪水即溪,即現在的井河。同時,從這段文字看,現忠縣在王莽時期一度被稱為“鹽江縣”,後又被改稱為“臨江縣”。

同為六朝時期的古籍《華陽國誌·巴誌》向我們透露了井的另一個名稱——監溪。“臨江縣,枳東四百裏,接朐忍。有鹽官,在監、塗二溪,一郡所仰;其豪門亦家有鹽井。”由此說明,井也曾被稱為“監井”。

在這些有關忠縣、井的故紙堆裏,“鹽”、“監”、“臨”是始終相互糾纏的三個字。從字形上看,它們是極其相近的。或許可以這麼說,“監”、“臨”均是與“鹽”相關聯或派生出來的字。“監”應是此處產“鹽”,曾設鹽監的緣故。據可查的文獻,唐代時井便設有“監”。監字是古代政府在一些特色物產出產地設立的一種特殊政府機構。“監”和“臨”的字形結構幾乎是一致的,顯然,“臨江縣”的得名應與該地產鹽曾設鹽監有關。

相對於古老的鹽井溪這一名字,井河的得名是較晚階段的事了。井的字,一般人並不認識,查康熙大字典,此字為這條河專用。原文左為兩點水,右邊一個“合”字,下麵是一個“甘”字,據當地老百姓傳說,字的意思就是二水合一,河水甘洌之意。其味或許與出鹽相關。

光聽井之名,就知道這裏應當有井,這種井就是古代的鹽井。井河所在的羊子岩一帶,正是以萬州為中心的三峽大鹽盆的邊緣。萬縣鹽盆盆底埋藏雖然深達3000米,但靠近山麓的鹽盆盆緣則埋藏很淺,不少地點因斷層和河流的下切作用,有許多地下鹽鹵汩汩地自然湧出地表。自然露頭的鹽泉數量有限,鹽鹵又容易被河水淡化,在自然鹽泉周圍加築圍堰,或在發現鹽鹵的地方鑿井取鹵,是很自然會發生的事。淺源的鹽泉或大口淺井,出鹵不多,經過長期提取鹽鹵,鹵水的濃度可能會降低,在井鹽工業發展到一定階段後,為了擴大再生產規模,勢必設法加深鹽井的深度。所以到了漢魏時期,這些自然露頭的鹽鹵地點就獲得了類似“鹽井溪”這樣帶“井”的地名了。

2005年8月,北京大學地理係崔之久教授、南京大學城市與資源學係朱誠教授等一行來到中壩遺址,他們也早就聽說了中壩的鼎鼎大名,來此開展環境考古研究工作。崔教授一行沿著現已成湖的井鎮一帶周旋了一圈,又浮舟登上僅露出一個頭的中壩島,了解了中壩遺址的埋藏狀況,又驅車沿河上行至黃金鎮,那裏有一條彙入井河的支流——黃金河。崔教授在詳細地看了地形和地質情況後說,中壩遺址之所以能形成堆積深達12米厚的這一世界罕見的埋藏景觀,除了遺址屬於鹽業生產場所產生的大量遺物來填充外,還有一個非常有利的埋藏條件:那就是井河進入井鎮,即今羊子岩公路大橋一帶後,有一個巨大的斷層,這個斷層數萬年來一直處於下沉的過程。崔教授指出,井河在羊子岩大橋以上部分的河床基岩出露,河道較窄,一直處於下切的過程;而羊子岩大橋以下部分突然變得很寬闊,形成一個盆地狀的地形,河床底部多為礫石,基岩未出露,這是由於基岩下沉,泥沙淤積而成的。他認為,如果河床不下沉,處於河中央的中壩遺址很難不被河水衝刷,也難以形成高聳的“土島”!況且遺址底部的海拔高度與現河床底部基本持平,很難想象當時的人們是怎麼在這樣的地麵上生存的?而且河灘受洪水侵襲也形成不了堆積。崔教授的結論是:中壩遺址最下層的高度應比現在見到的高,與當時的河床應有一定的落差,後來斷層的不斷下沉導致原河床和遺址底部下沉,進而淤積形成新的河床,遺址上人們的堆積也正好填補了斷層的下降!

崔教授的論斷不僅從地質學角度解釋了中壩遺址堆積的成因,而且提醒我們,正是羊子岩斷層的存在,使古老岩層內的鹽鹵得以流出!這些岩石縫中日夜奔湧的鹽鹵,就是流淌著的黃金和財富,養活了井千百年來的人們!

井的鹵水屬於黑鹵。冬季幹旱的時候,井河露出河床底部,那些鹹鹹的鹵水注入羊子岩附近的河中,就像墨汁滴入清澈的水杯,河水因此會被染黑,像極了一幅寫意的水墨畫,成為當地的奇觀和著名景致。鹵水日夜流淌,井人砌井把泉鹵圈起來,引入各家各戶的鹽灶中,經過熬煮,就成了遠銷江漢的白花花的食鹽了。

井因鹽而生,中壩遺址亦因鹽而興。昔日,井河在井鎮附近的許多鹽井,至今仍有少量矗立在河邊村莊中。這些林立的鹽井,據說最盛時有72口之多。那時,井鎮的家家戶戶都汲取鹵水,在鹽灶上煮鹽。現在這些古老的鹽井,雖然早已被廢棄,可那存留下來的幾口井,依然是當地村民們日常生活的依靠。從井中取出來的井水,雖然不再用來熬鹽,卻被拿來做飯、洗衣、淘菜,因為水中的鹽分具有消毒殺菌的作用,所以那裏的人們都健康長壽。

2003年,在三峽水庫二期水位行將上漲,使中壩和井將成澤國之前,重慶市文物考古所和忠縣文物管理所發掘了中壩遺址附近的一口古鹽井。這口古鹽井由石條砌成,井蓋則由大石板鑲砌,凸起的井沿上早已被昔日鹵桶的提繩磨出若幹凹槽,井蓋上則被古人的腳印踩得光滑發亮。考古者在發掘這口井時,發現它太深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難以到底。這口井的井口和井壁直徑並不大,且越往下越狹小。考古者們發現,這口井井口標高海拔136米,井底標高海拔116米,井深達20餘米,先民們的開采難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