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越來越大了,風也越來越大了,它們糾纏在一起,呼嘯著連成一片,整片蒼冥的夜空中四處噴濺著灼人的熱浪和梁木坍塌的聲音。
四處都是混亂的人群,有來救火的,也有逃生的,亂成一團,胖差人看到了衝在最前麵的男人那個在他記憶中威風八麵的男人,此刻也成了狼狽的大黑臉。
胖差人拉住他,低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他看到的是一張憋著的黑臉,雙目噴火,臉色鐵青,掌櫃隻說了一個字:“妖!”然後,便不再理會胖差人,撲到救火行列之中。
胖差人再次拉住他,怒喝道:“到底怎麼回事!”此刻,他胸中也仿佛有一團火。十幾年了,他已經習慣的平靜生活就是被這個該死的男人打破!他竟還要對他隱瞞!
掌櫃眼中掠過一個冷笑,忽然轉過身,狠狠地撇開胖差人,低聲吼道:“我必須殺一個人,這次還能幫我嗎?”
胖差人深吸口氣,很嚴肅很堅定地點頭道:“你說!”
胖差人能夠感覺到他的恐懼,他的眼神有一刹那的迷茫。原來這個男人也有會怕的時候嗎?可能他們都已經老了吧。他並沒有多想。那些影像從他記憶深處掠來,夾雜著血與火,他是他的兄長,他對他做出承諾無可厚非。
兩人一觸即散,在彼此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胖差人聽到了掌櫃低沉的聲音,他說:“殺了那個琴師。”
胖差人沒有回答,但他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刀,慢慢地,走向了混亂的人群。
掌櫃看著胖差人已經淹沒在人群中的背影,低聲嘟囔了兩句:“幫我,救我,嗬嗬,我還真是個十足的壞蛋,好戲開場了。”他笑著吹了個口哨,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輕鬆戲謔。
對於騙子來說,什麼東西最賤——人心。玩弄人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失敗了,他們便是騙子,一旦成功,他們便改頭換麵,被人稱之為梟雄。
大火從樓閣的框架之中湧出來,山巒一樣的火焰上黑煙四卷,滾滾直上。接連上百桶的水潑了上去,鋪天的火勢卻不減分毫,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勢。風和火已經徹底分不清楚了,它們碰撞在一起撕裂在一起融化在一起,發出山脈坍塌般的轟鳴,它怒吼著,像一隻暴怒著的巨大怪獸,要毀滅所有膽敢挑戰它的螻蟻。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半個時辰,等到被撲滅時,眼前已是一片焦土。
“掌櫃”急著澆滅這場大火,但是大火滅了之後,他反倒不知所措了。他呆立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斷壁殘垣,汗、煙、灰把那張黝黑的臉攪成一團,看不出表情。
“掌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客棧裏的所有人都來了,除了一個琴師。他們站在人群的最前麵,像所有人一樣,都在等待著掌櫃的答案,但是這個“掌櫃”卻仿佛死去一般,連眼睛也一動不動。
“掌櫃,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啊!你倒是說呀!”
人群的騷動仿佛驚了他,掌櫃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可怕的事,嘴唇抖了抖,他說:“妖。”
“什麼?你大點聲。”
“妖!有妖怪!”“掌櫃”驚叫一聲,然後瘋了一般的往廢墟跑去,“四娘!四娘!”
隻見他像一隻發了瘋了老鼠一樣在廢墟中挖來挖去,四處亂竄。這樣的瘋狂,不到一會兒,便聲嘶力竭,兩手血肉模糊,但他卻恍若未覺。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掌櫃”的表演,隻有一個人除外,那個人就是胖差人。
他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掌櫃和他之間竟還有這樣的默契,但是他知道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如今天下太平,早已不是十幾年的亂世,他也不是那個曾經“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江湖俠客,但是,他現在做的事與十幾年前又有何異!
他時刻保持著冷靜,但是他感覺自己的血在發燙,仿佛有一團火快要燃燒起來。
他從沒想到那個琴師是個女人,也沒想到幾乎整個商隊都護在那個女人左右,他知道他出手的機會隻有一次。越亂他們警惕心越高,現在場麵平靜,大家注意力都在掌櫃身上,這是他出手的絕佳時機。
他像一隻毒蛇,在黑暗中窺視著他的獵物,慢慢靠近,不急不緩,尋找一擊致命的機會。
此刻,場中的情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老板毫無預兆地向瘋了般的“掌櫃”走去。
“四娘,四娘……”也同樣是毫無預兆的,廢墟中的“掌櫃”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臉上和淌著血的手掌都沾滿了黑灰,但他卻恍若未覺,跪倒在廢墟中央,失魂落魄的喃喃。
“你還好吧?”老板的聲音很溫和。
沒有回答。老板也不在意,蹲下來,拍了拍掌櫃的手臂安慰他,又問:“尊夫人真的是被妖怪害死的嗎?”
“掌櫃”漠然地抬起頭,看了老板一眼,又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