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星螢火遊來遊去,不像飛行,像在厚密的空氣裏漂浮,月光不到的陰黑處,一點螢火忽明,像夏夜的一隻微綠的小眼睛。
江宗雨就是在這樣不算可愛的夜裏,遇到了那個更算不上可愛的小屁孩。
如果讓她敘述那晚相遇的情形,她可以長篇大論不帶重複地說上一天。但所有的話,其實都可以用一句概括——月光下一個瘦猴子躺在垃圾堆裏,渾身痙攣,小臉猙獰。
顯然,這意味著她的下一站就是醫院了。
醫院對於她來說,那真是再熟悉不過了。那陣子,她剛好在一家醫院做骨科醫生。白骨精做骨科醫生,說起來好笑,但除了這個,別的她既幹不了,又沒興趣。
她的興趣很窄,骨頭,骨頭,還是骨頭。
要真正體驗生命,必須站在生命之上。那如果要真正體驗一堆骨頭呢?恐怕除了搞一搞屠宰場,也就剩醫院了。
其實大多數骨妖都是選擇醫生的,除了戰國時期的那個骨妖中的奇葩,奇葩中的極品,極品中的變態——屠牛狂魔庖丁。
傳說此妖在搞屠宰場一路越走越遠,最輝煌的時候曾獲梁惠王杯屠牛錦標賽第一名。決賽的時候梁惠王親自觀賽。據說在此過程中,梁惠王還觸類旁通,領悟了養生之道。結果防範不當,坐在包廂裏也被萬惡的狗仔莊子,化成蝴蝶給偷拍了,並且八卦出了一片緋聞,叫什麼《庖丁解牛》,搞得當時的娛樂圈沸沸揚揚。
從一具白骨這裏領悟血肉養生,也便成了骨妖界的千古笑談。
說起來,骨妖和大多數妖魔不同。他們對人類沒有雖算不上親近,但也沒有太大的敵意,不像獸妖和草木之妖,因為長期受人類奴役,對人類戒心極重。因此,骨妖化形後選擇入世,並不稀奇。
這個世界的妖已經不多了,骨妖更少,那個陪伴她為她啟蒙的老骨妖,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老死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對人類與人類社會一知半解、對人世尚且懵懵懂懂的小骨妖,卻混進了醫院,並光榮的成為了一名骨科醫生,十分“早熟”的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當時才一百二十歲的她,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也不過十五歲。
不必覺得奇怪,她隻是歲數大了點,實際上還是很年輕的。
她是個合格的妖怪。
作為一個妖怪,她雖然沒有太大的本事,但變聲換貌,還是很簡單就可以做到的。知性美麗的禦姐形象給她不少方便的同時,麻煩也不少。就像現在,她隻不過喊了他兩句孩子,就莫名其妙的被當成“孩他媽”了。
“江宗雨!江宗雨女士在哪?”急診室的門開了,喊聲傳來。
“這呢!”江宗雨舉了舉手,“孩子怎麼了?”
“你跟我過來!”醫生的語氣很不善。
七拐八拐地走到醫生的辦公室的時候,她的耐性終於用盡了,忍不住問:“醫生,孩子到底怎麼樣了?”
“孩子怎麼樣你不知道啊?如果你平時多關心一下孩子,又怎麼會——”
“停停停!孩子到底怎麼了?”
“現在知道關心了?”醫生冷哼一聲,冷著臉解釋,“長期饑餓引起的慢性萎縮性胃炎,從而引起多種並發症,其中包括癌前病變。從細胞的異化程度來看——已經確認是胃癌晚期。”
話說到這,醫生分明已經疾言厲色了:“孩子這個年紀正是需要關愛的年紀,這位女士,請問,你是怎麼做家長的!你盡了一個家長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嗎!”
江宗雨本來正在低頭百無聊賴的修著自己指甲,忽然聽到責問,她左右看了一圈,發現周圍的人都鄙視地看著自己,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莫名奇妙道:“你是在說我?”
醫生瞧她這副傻得冒泡的樣兒,氣的鼻子都歪了,把一張桌子拍得“砰砰”直響:“不是你還有誰!還有孩子身上的那些淤青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摔的吧。”江宗雨一副猜謎的語氣。
“可能?”醫生瞪著眼睛,發現女人還是一臉無辜的望著自己。醫生終於意識到,自己和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類型的生物,於是強壓下心中那一股邪火,問道:“你先生呢?”
“先生?你是說老公?那個東西,我可沒有。”江宗雨把小腦袋搖的波浪鼓一樣。
醫生看著她摩登的打扮和不拘一格的大膽造型,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冷冷一笑:“也是!”不再理會她,埋下頭不聲不響的寫著什麼。
江宗雨看著他,沒有說話。
空氣有些凝滯,隻有筆在紙上沙沙的劃過的聲音,明晃晃的燈光下有什麼黑色的東西一閃而逝。
醫生大概永遠不知道就那一會兒,他已經在鬼門關口走了一遭。
堂堂骨妖之尊,豈是區區一個凡人可以褻瀆!幸虧江宗雨現在不願殺人,但是就算不殺他,也勢必要狠狠作弄一翻,畢竟,江宗雨早已在他鄙夷的眼神中讀懂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