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奇跑進了鄰村利溝村,那裏比這個村子要好許多,並不是扯謊。而是對於他之前所做過的一切有一種變幻莫測的心理狀態,這不單單指對於三奇他們,村裏的確發生了變化。而他的那股子驢脾氣和愛裝紳士風度的本性已經被所有人看穿。
自從他回到楊書記家以來,整個人似乎都變了。變得古裏怪氣,之前的書生樣子從根本上已經消失。他的確累了,顧不得阿潤的饑餓與疲憊,他躺在窯邊的一撮草叢裏,身下的雜草已經萌生,在這個時候,他幾乎感覺到了茅草尖的確紮在人身上非常的難受。沒有一點點的風啊。昨天還有一場浮塵呢,可在今天,卻變得如此的安然。
他似乎已經累壞了,此刻在他的腦海裏隻有吉林少女,根本就沒有阿潤的存在。他突然覺得在這個時候他改變了自己要走的路。因為這不是一個巧合,而是自己的命運就在這裏注定要改變。他依然躺在那裏苦想,絞盡腦汁的苦想,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給他提出一套很合理的解決方案。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娃娃,一個很不懂事的娃娃,雖然他已經三十有餘,可就在此刻,他像個十三歲的孩子一樣躺在那裏捂著自己的經痛哭起來。他沒有埋怨任何一個人,他隻是想到為什麼家人會拒絕他和吉林女孩的婚事,這裏麵肯定有原因。想到這裏,他的哭喊聲越來越大,而且不停的在叫喊著他的爹娘,由此可見,這時間爹娘的地位多高呀。這是一個讓人值得考慮的問題。
在他的對麵聳立著一座即將斷壁的懸崖,就在半山腰長著一棵很微小的榆樹,看起來馬上就要掉下,因為連根子都已經大半的露了出來,樹上有幾隻麻雀在那裏停歇,偶爾發出的嘰喳聲可以將異性吸引過來,畢竟是在春季。
這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改變的?在茫空上方飄出的雲彩已經被沒有名字的風兒吹散,來不及觀看人間的一切,大自然的憐憫是沒有任何道理的,這並不意味著他的絕情,隻不過沒有任何渠道、任何途徑去進一步的讓其得到改變。
他的父親海田曾經也是一位知識分子,明擺著,要不然他的母親孫氏怎麼可能會嫁給父親。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卻與海田隔著一層不透明的膜。
他躺在這裏似乎想到了一切,就在田裏趕著驢騾耕種的一些老農都喝住牲口坐在地裏用手遮住日頭爺習慣性的眯著眼睛看躺在那裏的一個“放羊娃”。(對於一個不認識或者說在遠處根本看不清的人這個村子的村民都認為是放羊娃,不管是老漢還是小孩,都用這個稱呼。)他似乎感覺在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困惑在逼向他,他是無法承受的,就因為大學裏一場如癡如醉瘋狂至極的戀愛,讓他再一次的陷入到人生的第二次轉折點,他是重新起航還是要一如既往的走下去,這將是他很難選擇的兩條通道。唉,那棵還很年輕的榆樹怎麼會長在那裏呢?這就是風兒將他的命運已經鎖定。
他邁著蹣跚的步子走下山去,因為在這個時候他想到很長時間滴水未進的阿潤,他還有阿潤,他不想再回憶,因為回憶根本換不來他的曾經。
黑瘦的臉頰已經記下了他曾經的一切,所以他沒有必要去回憶以前;布滿歲月滄桑的花發早將以往的青春早就覆蓋,所以他沒必要去想青年所發生的一切瘋狂的如癡如醉的事情;微微彎下的臀腰在這裏證明了他的一切,所以他沒有必要重新起航。他來到院子,長在窯頂上的野蘭花開始打起了花骨朵,像十七八的少女一樣,讓年輕人賞心悅目。他披著那件已經被綠草葉汁染色的西服回到家裏,阿潤已經睡著了,她睡得很香……很香……呼吸是格外的均勻,臉色黃白,偶爾會透出一絲絲的紅,如果你湊上去細看,臉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土粒,莊稼人的身份已經告知所有人。看到了這裏的一切,他不禁潸然淚下,心裏的酸楚無人可以替代。他看了好久----好久。唇角在不停的顫抖著,在這裏,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他已經失憶了。
黃昏的鍾聲敲響了萬物,自然而然的他也被驚醒,就在剛才,他幾乎做了一個夢,一個常人都能夠做的夢。差別就在於時間的長短。
誰也不知道,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他沒有叫醒阿潤,沒有故意的或者說善意的打擾她,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候帶給他的隻有痛苦與失落。從他火急火燎從家裏取書到現在,阿潤沒有過問他的任何情節,很顯然三奇是有事情瞞著她,可是現在,他躺在這裏呼呼入睡,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像剛從燒的通紅的炭火中取出一樣,他提起放置在長板凳上的行李,挪了挪位置,他點燃了一支煙,然後側身坐在板凳上端詳著阿潤,臉上時不時的露出點點微笑,隨後便將頭低下,似乎在想著什麼天大的事情。
他們似乎已經把饑餓忘到了後腦勺,你看著她,她必然會看著你,可現在卻不一樣,你在看她,她未必也在看你,你沒看到她已經睡著了嗎?----他在想,這隻是他的一個幻覺罷了。
他坐在那裏不斷的抽煙,一根接著一根,一根和一根所冒出煙絲的顏色都不一樣,似乎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一樣。
他來到這裏快到一天了,老爸老媽還有他最疼愛的妹妹還都沒有著落,就在早上,“那件事情”又給他添了堵,這並不代表他順道又要來這裏,而是家人遠遠要比“那件事情”重要得多。他是一個多麼心窄的人啊。看不慣一點點的事情,哪怕是雞毛蒜皮的事都要和人爭個高低。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如果我去找他們,那吉米怎麼辦?如果給她安排一個歸宿,他的時間要延長許多,如果把找歸宿這件事情放在首位,那麼顯得他是一個沒良心的青年,這樣他就無法再在這個村子待下去了,盡管是這樣,他決定還是把阿潤安排好後再去找他們。說幹就幹,還不到五分鍾時間,他就做出了決定,還是給她安排一個著落吧。
他起開身子,將手裏還剩許多的煙頭扔出窯門,匆忙的拿起鐵鍁走出去了,那是一個已經鏽的紫紅的鐵鍁,院子裏並沒有一個像樣一點的工具,他將西服脫下搭在了樹杈上,出門去了。
阿潤依然什麼事都不知道,她隻不過是一個旁觀者,沒有人可以目睹他的所作所為,因為他怕被別人看見,在他到磚瓦廠打工以來,他都是在阿潤的推動下挺過來的,在這之前,就在他大學畢業回家無所事事的那個時候起,他在朦朧中意識到這一天終將會到來。
她漫步走出窯門,外麵的樹草都已經長出兩三個葉片,柳條已經伸展的很長……很長。似乎在告知萬物它是第一個迎接夏天到來的使者。
誰知道呀?阿潤已經在眼眶內打起了淚戰,一陣子的刀槍戈馬,一陣子的驚濤駭浪。她的心裏似乎已經有了一種失落感與孤僻感。可她還是能夠站在三奇的角度看問題,自從嫁給三奇以來,她的生活已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與著落感,不再受楊書記和祁老社長的氣,不再與楊小生有任何的瓜葛,好像兒子張明強的姓也與三奇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他來到這裏並非是要在這裏定居,而是他想看看自己的家人,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的名堂已經證明了他不能在這裏繼續呆下去。阿潤對於這一點並非有其他看法,隻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所有,這不是一個正常女人能夠做到的,在這個時候,張三奇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煙葉開始卷起了煙棒子,這是他一個堂堂的書生變成老農,他是外地人,老婆也是外地人,隻不過兩人都有著一種不可分割的關係,這就是一家人啊。難道注定與外地人結婚就要有這樣的懲罰。
談到這裏。不得不講講他的相好吉林女子,她叫孫豔,在大學的時候因為三奇的老實憨厚,品學兼優得到她的青睞,畢竟是農民的兒子,雖說在整個村來講他家的光景還算不錯,但在這位名叫孫豔的吉林女子來講,的確是一個在她心目中占有一定位置的男生,在甘肅農業大學讀本科,在同一條地平線上,吉林女子在一所不曉人知的很陌生的城市工作,而他卻返回家鄉偶爾幫海田大叔幹點農活。他們之間是天壤之別呀。可在今天,她依然回到村子找到了張三奇,這的確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