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老青山雪白頭(3 / 3)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啊。”殷商微微一笑,忽地撐起桌子站起來。

門外翻滾著的殺氣越來越濃,他打開門,沉靜地看著外麵的千軍萬馬。

窮奇張開雙翼,隔著夜色與殷商遙遙對峙。

“天璿,窮奇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你還是太傻,和他合作,不就是與虎謀皮嗎?”他似乎在歎氣,“你讓我怎麼放心……不看好你呢?”

殷商眼角有細細的鮮血流下,這是毒發之狀。可他還是溫柔地對天璿伸出手來:“窮奇今天這架勢,是想把你和我一同殺死。巨門星君天璿死在和魔尊成親的這天夜裏,足夠成為天魔再次交戰的導火線。”

“來吧,”殷商握住她的手,手心是不正常的冰冷,他勉強對她擠出一個笑來,“我還剩一點功力,我送你平安離開。”

天璿冷眼看著,她想我怎麼可能會傻,我從來沒有比你這個傻瓜傻過。

窮奇有他的打算,難道她天璿星君就真的抻著脖子讓他砍?在這場心計的角逐中,天璿永遠都能給自己留下後路。

真正的傻瓜隻有一個,而那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傻瓜,在她騙了他利用了他又一腳踹開了他之後,還勉力張開他那已經千瘡百孔的羽翼,孤身一人迎向那千軍萬馬。

窮奇一爪將殷商按在地上,鋒利的尖爪刺穿了殷商的胸膛,他猙獰地問殷商:“魔尊殿下,你八荒六合唯我獨尊的霸氣呢?你現在這個樣子,簡直和一隻隨時都能被碾死的螻蟻沒有任何區別!”

殷商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笑,他一把翻過窮奇來,右手悍然抖開一杆長槍,將窮奇橫挑了出去。

他緩緩站起,環視四周,衣衫破爛,肩胛骨處露出一個碗口大的傷口,還在往下流血。這個人背後明明被千萬利箭所指,每一支羽箭上附著了能燒傷元神的三昧真火,可是他眼神所到之處,每個人都忍不住為之瑟縮。

這才是魔族的皇帝,活著像個帝王站在風口浪尖,死了也要像個皇帝一樣威嚴地死去。

窮奇恨恨地看著他,手一揮,萬千弓箭手拉弓架箭,萬箭齊射!

殷商大笑著迎上去。此時,一個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你這個瘋子!”

在漫天火光中天璿折身躍起,迎著破空而來的箭雨逆流而上,反手抽劍,星光如大纛般橫掃開去,兜住無數衝來的利箭。

一道開天辟地的金光於場中炸裂開來,卷起無法抵擋的氣流肆虐。天璿狠狠拉回殷商,借著場中劇烈旋起的罡風,強行突出一條血路。

殷商真的是油盡燈枯,竟沒抵住天璿這一拉,瞬間跌了回來。天璿背起他,回手放出飛沙走石,兩人的身影轉瞬消失在了黃沙滾滾的戰場上。

“你不是……想殺了我嗎?”殷商悶悶地咯出一口鮮血,在天璿背上笑著說。

“我後悔了不行嗎?”天璿蠻不講理地反吼回去。

“你還是跟千百年之前……沒有任何變化啊!”殷商閉上了眼睛。

她總是這樣,在千百年前就又凶又狠地說她會殺了他,可說著說著……他們就相愛了一百年。

論起人間的那場初見,他和天璿的相逢委實算得上猝不及防,在互相舉著板磚對峙片刻之後,天璿肚子應景地傳出一聲“咕——”

殷商懶洋洋地放下板磚,衝她喊道:“喂,你餓了嗎?”

天璿茫然點頭。

於是場景驟換,剛才還打算拚個你死我活的兩人齊心協力趴在狗洞前,偷窺著鄰家的雞窩。

先祭奠自身的五髒廟,再來對付外在敵人。魔尊和星君這一刻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

殷商戳一戳身旁的天璿:“你知道那是什麼雞嗎?”

天璿:“母雞?”

“錯了,”殷商舔舔嘴唇,“是烤雞!”

他合理分工道:“你去偷雞,我給你打掩護!”

那天元神殘缺功力淺薄的魔尊和星君被一隻柴犬追著逃了七裏地,成為兩人永生的恥辱。

天璿除了偷雞之外其實也有正經的職業,再怎麼說她也是個星君,就算元神殘缺了點,人間也有的是名門大派想要收這位三等殘廢。

她努力修煉,試圖在法力上壓過殷商,這樣就可以把這個魔尊苗子扼殺在繈褓之中——在所有人之中,天璿最知道殷商的威脅。可是殷商好歹也是從魔族內亂中順利逃亡的人,除了他自願,沒誰能逮到他。

天璿最後終於發現,唯一能讓殷商出現的法子,就是擺下一桌滿漢全席,跪安恭迎這位大爺用膳。

她忍氣吞聲地給殷商做了十年的飯,琢磨著下毒藥、瀉藥沒一樣能放倒鋼鐵腸胃的殷商,連修習進度她也遠遜於殷商。

殷商好笑地看著天璿每次見麵都宣誓似的說下次一定能殺了你,偶爾他也會鼓勵性地敷衍天璿說你偉大的理想一定能照進現實。

其實他心裏想就你這資質想超越本尊還是下輩子吧!

可是他沒想到,天璿唯一一次能殺了他的機會,她竟然放過了。

他們打打鬧鬧了近百年,從來隻覺得對方是自己的敵手是必須要鏟除的存在,殷商甚至在天璿求速心切以至於走火入魔時,出手幫忙引導了一回星君大人的心魔,他覺得挺難得碰上一個脾氣相投的對手,千萬別沒等飛升重逢,就窩囊地死在這個小茅屋裏。

救了天璿他轉身就走,從來不曾關心自己在天璿心裏是個什麼形象。

直到那一天。

貪狼星君天樞下凡,來尋找這位流落人間百年的二妹,順帶發現了和天璿廝混的殷商,而彼時的他完全不是天樞的對手。

是天璿攔在了他的麵前。

而他第一次震驚,這個在他看來有點傻氣的星君,其實一直在暗暗觀察著他,衡量著他的威脅程度,最終天璿告訴天樞,殷商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大概也說不出別的華麗辭藻,隻能以自己的仙骨向天樞保證,殷商不會再度挑起天魔之間的戰爭。事實上他上一次伐天,也隻是因為上一屆魔尊在撒手人寰前,當著魔族的麵要殷商立下的誓言。那位老魔尊戎馬一生,卻連南天門的邊都摸不到,想來心底十分不甘,便要求殷商子承父業。

“我覺得殷商並非嗜殺之輩,”殷商記得那時天璿回頭對自己一笑,“一天三頓跟我搶一隻雞腿吃的魔尊,能恐怖到哪裏去呢?”

他沒想到看慣了的那副容顏,笑起來竟然也那麼溫柔。

天樞放過了他,但是當著殷商的麵,帶走了天璿。

“她是時候回去了。”天樞看著他,神色複雜,“看在她的份上,我姑且信你一次。隻是回到天上後,我萬年星命已到,很快就要迎來大天劫。我不在天上的這段日子,希望你能代我照顧她,作為我放你一馬的代價。”

“有一點必須要告訴你,天璿在人間的元神極為不穩,她回到天上以後,為了幫她穩固元神,我會抹掉她人間的這段記憶。”

天璿背著殷商,一路跌跌撞撞,她不知道自己要逃向哪裏,她身後是成千上萬想要抓他們的魔族。

殷商艱難地在她背上說:“天璿,你扔下我吧……窮奇在這一帶布下了結界,帶著我隻是徒增累贅……”

“閉嘴。”天璿幹脆利落地說,她能感覺到身後殷商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有種不妙的預感——殷商,可能撐不住這樣的顛簸了。

天璿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將殷商藏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裏,隨即右手捏了一個化神訣,化成殷商的模樣。

她低聲道:“殷商,你在這裏藏好。我留了後路,他應該很快就能趕過來救你!”

殷商耳鳴中根本沒聽清天璿的話,他看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貌,本能地猜到了她想要做什麼,他想開口阻止,天璿卻打下一道噤聲符來。

他看著將兩旁的灌木拉過來遮掩自己的天璿,然後轉身向追兵們奔去,將戰火引離了自己的藏身之處。

一路,卻是再未回頭。

那一刻殷商痛入骨髓,他想當初自己幹脆一點,死在窮奇手下就好了。

他曾經對她說過我喜歡你,隻是那時她並不相信。現在天璿或許是信了,但可能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渾渾噩噩中殷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一人踏破荊棘而來。

開陽星君靜靜地看著他,星君背上,背著奄奄一息的天璿。

天璿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內,她聽說殷商不知找到什麼法子解了身上的毒,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息了叛亂,並親自與天庭締結和約,預計天魔未來千年都不會再度交戰了。

天璿無恥地認為都是因為自己在最後關頭棄暗投明的緣故。

“對啊,”開陽麵無表情地說,“我趕到的時候你都中了十七八箭,爽嗎?”

天璿:“……”

七星之中她與六弟武曲星君開陽的關係最好,所以這次計劃她果斷拉上了開陽,隻是沒想到,這兔崽子最近越來越不把自己這個二姐放在眼裏!

躺得都快長出蘑菇的天璿,數日後終於獲準推開自己的宮門,一眼就看到魔族的魔尊殿下殷商正坐在空酒壇上。

他說:“天璿,我喜歡你。”

巨門宮細雪飄落,星河倒懸,卻是人生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