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老青山雪白頭(2 / 3)

天璿大概早忘了,人間有一句話叫:妾身君抱慣,尺寸細思量。

他走到她身後,執起她的一綹長發,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牙梳,替天璿梳理起她一頭亂草般的頭發。

“別亂動。”察覺到天璿的細微掙紮,殷商按住她,“小心鉤住頭發。”

天璿僵住了,當真一動都不敢動,隻能任殷商在她身後低低地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巨門宮星光流轉入睡,本來是相當唯美的場景,隻是天璿完全不明白那人眼底的難過都是從何而來,莫非他心裏也有掛念的人嗎?

……那這廝向自己求個毛婚?

最後天璿百思不得其解地下了結論:男人這種生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你也不明白。

其實憑良心說放眼天界,天璿絕對不算醜,她身材高挑淵渟嶽峙,平常不苟言笑,一眼望去頗有大將之風。往凡間街頭一戳也妥妥的是擲果盈車,力壓潘安氣死宋玉,端的是玉樹臨風好兒郎。

就是不太看得出原本性別罷了。

相比起天璿的自知之明來,殷商就顯得極其臭不要臉。很多次殷商圍著天璿獻殷勤,或者把麵無表情的天璿介紹給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們時,那驕傲得恨不得當場開屏的表情險些讓天璿錯以為,他要結婚的對象不是以一己之力拉低全天庭外貌水準的自己,而是嫦娥或玄女這種豔冠群芳的女仙。

於是在婚禮上就是這麼詭異的一幕:站在最前麵的一對新人一個笑得萬古人間四月天一個冷得鐵馬冰河入夢來,那畫麵太美下麵一群魔族都不忍直視——總覺得,魔尊大人自從天魔交戰結束後,審美就出了毛病。

如果天璿能知道它們內心的想法,她大概會認為英雄所見略同。不過現在她顧不得這些了,趁殷商現在被一群妖魔鬼怪們絆住灌酒,此時不行動,更待何時?

就在天璿偷偷潛入魔族禁地,翻找密函時,一個詭異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傳來:“星君大人,你難道就沒有疑惑過天魔交戰為什麼會匆匆結束,而明明占據上風的魔族竟會同意和天庭簽下和約嗎?”

天璿霍地轉身,橫劍在手,出現在她眼中的人一頭紅發,背生雙翼,她隻掃了一眼便認了出來:“你是窮奇。”

天魔大戰這麼些年,她早把魔族這幾個戰將認得七七八八。

窮奇張開雙手示意自己並無惡意,他慢慢走近天璿道:“當年星君最後一擊,雖未殺死殷商,但確實給他造成了重傷,再加上族內暗中想置他於死地的人著實不少,內亂之際殷商忽然失蹤,我們這才不得已同意了天庭和談。”

“至於他後來突然出現,重新執掌大權。這中間的波折,我們就不知道了。”窮奇微笑,“不過看來殷商似乎也不介意我們之前的和談,否則他不會願意娶你的吧?”

天璿自知嫁過來與和親沒什麼區別,她好脾氣地對窮奇笑笑:“殷商不毀和約,自是我們天界之幸。隻是……”

隻是她到底還是相信,實力不均等,就沒有真正的和平。

天界論戰力,本就遜色於人人皆兵的魔族,何況唯一能抗衡殷商的貪狼星君天樞,此刻還在人間曆劫。天璿之所以嫁入魔族,一方麵是為了證據,隻要能證明天樞的曆劫與魔族有關,她就可以直接上表,督促玉帝加強天庭的戒備。

還有一方麵——在魔族,她可以就近觀察殷商一兵一馬的動向。她似乎把自己完全當作一枚埋伏在魔族的棋子,而不是嫁過來的新娘。

天璿實在是怕了,她不想再經曆那樣的大戰,不想再見到南天門屍骨如山,不想再見到北鬥星宮長年的積雪被染得鮮紅。

她還記得戰爭最後那年,六弟開陽在自己麵前被生生折斷了兩根肋骨,北鬥七星死的死傷的傷,那是天璿此生心底永恒的噩夢。

“我看星君對殷商,似乎也沒什麼特殊的感情,”窮奇眯眼,笑道,“不若我們做筆交易,攜手對付殷商怎樣?”

天璿:“……”

天璿滿臉“今天不幸又遇見了一個傻逼”的表情:“窮奇,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星君,我是否值得你信任聯手不說,現在殷商目測還是個主和派,我為什麼要殺他?”

“你們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忽然,一隻手旁若無人地搭上天璿的肩膀,天璿單靠那醺然的酒氣就能辨別出,估計是在前廳灌飽了黃湯的殷商跑來千裏尋妻了。

窮奇一怔,強撐出一個笑來:“在聊魔尊你果然好福氣,娶了一朵天界的嬌花。”

殷商攬過那朵渾身不自在的嬌花,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在這裏陪兄弟們了。”

他經過窮奇身邊,似是漫不經心道:“論喝酒呢,我可是把前廳百來號人都喝趴下了;論打架,我也能揍趴你們所有。”

“所以窮奇,你想要謀反,還是擱在心裏想想算了,別嫌自己命太長就瞎折騰。”

“其實娘子,為夫今天很是感動啊。”殷商笑嘻嘻地把天界嬌花打橫抱起,怎麼看都有調戲的意味,“你今天怎麼就那麼堅決地拒絕了窮奇的誘惑,選擇站在我這邊呢?”

天璿十分老實地交代:“在你身邊挺好(可以近距離觀察),再說枕邊人做什麼都會方便吧(比如說刺殺),最重要的一點是,要是殺了你,我可再找不到第二個人嫁了。”為了和親總不能讓你們魔族的人再禍害一個我們天庭的仙子吧?

她解釋完了這一切,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殷商,你該不會嫉妒窮奇……”

“是啊,”殷商低下頭來,抵住天璿的額頭,聲音低沉,“我嫉妒每一個你沒有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和每一句不是對我講的話。”

天璿覺得這一切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是殷商那張在天上看得膩煩了的臉,為什麼現在她的心會不受控製地狂跳?

天璿環顧四周,終於找到了問題所在。

“殷商,”她麻木地問,“你堂堂魔尊,不會買不起房吧?”

她現在身處人間一處怎麼看怎麼落魄的毛坯房中,家徒四壁也就罷了,怎麼連柴門上都可憐兮兮地打了幾個小補丁?

殷商滿臉懷念:“我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裏啊!你還記得嗎,娘子?”

天璿:“等等……”

“我們兩個元神是同時受損的,所以同時落入凡間也沒什麼奇怪。說起來娘子我們果然是天生一對,你知道第一次見麵時我們心裏都轉的什麼念頭嗎?”殷商笑眯眯地親了天璿一下,“我們的第一反應都是滿地找板磚,想搶在對方出手之前先弄死那個礙眼的家夥。”

天璿:“……誰和你是天生一對?”

這信息量太大,天璿覺得自己也是醉了。

殷商一揮手,寒酸的木桌上出現一對酒樽,他拿起一隻杯子,微笑道:“以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追憶逝水年華,眼下,還是先洞房花燭夜?”

天璿盯著合巹酒,默然片刻,忽地從殷商手中奪過那個杯子一飲而盡,緊接著貼上他的唇,將整口酒哺了進去。

她實在沒辦法再忍受這個蠢貨對自己說的每一個字。殷商,你到底是太自負還是太傻,你到底對我了解有多少,怎麼就敢在我麵前大言不慚……以後?

舌底的那顆藥丸遇水即溶,這大概是唯一一個能在殷商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的辦法。

太上老君出品的東西,毒死殷商大概還做不到,不過毒得半死不活估計還是可以的。就在方才,天璿咬破了口中的那顆蜜蠟瓦,在銀字笙調,心字香燒的氛圍中,喂下他一口毒酒。

一吻長久,分離之後殷商舔舔下唇,笑道:“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吻我。”

天璿冷眼看著殷商麵上泛起青紫,他慢慢坐倒在椅子上,還有空閑對她調侃:“其實毒酒的味道也蠻不錯的,就是藥味有些濃,你以後若是再想給人下毒,可千萬別選這種毒藥……也別選……這種手段了。”

說到最後,殷商的頭終是垂了下去,他像是竭力忍耐,終究還是痛苦地問出了聲來:“為什麼?”

天璿蹲下身來平視著他,心平氣和地說:“其實我早就潛入過魔族,苦於幾次三番都沒有找到與天樞有關的證據。就在那段時間裏,我見到了窮奇。”

今晚種種,不過是察覺到殷商氣息,她和窮奇聯手在他麵前演的一場戲。實際上他們早已達成共識,約定在成婚的這一天動手。為此天璿還特意去向太上老君求來那顆毒藥,窮奇不能確定這毒對殷商會不會起作用,保險起見他建議天璿提早找個時間把藥下到殷商的酒水中,可是天璿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拖到了這最後一天。

這對一向冷靜自持的天璿星君來說十分罕見,她難道沒考慮過,萬一那顆毒藥對殷商這樣的魔尊沒有起作用,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殷商艱難道:“窮奇主戰……我一直以為,你這樣的人,不會喜歡主戰派。”

“我是不喜歡,”天璿幹脆地說,“可是你的威脅,一直比窮奇大。”

她不肯相信實力不對等的和平,她不肯相信善變的人心,她不肯相信殷商玩笑似的許諾下的和約。

她甚至不肯相信……他愛她。

天璿想她絕不會後悔做出這個決定,她這一生隻要自己下麵的那一群弟弟妹妹們都好好的,為了這個目的,她可以佛擋殺佛,魔擋殺魔。

當初支撐她一人獨守北鬥七宮的,可不就是這個信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