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八
因為與愛人天涯兩隔，接下來的日子是枯燥的、單一的，沒有太多美麗色彩。這一時期，礦區變化不大，我的工作也一如既往。現在回想起來，程臘梅從四川帶過去的兩隻土雞倒有不少的故事可講，尤其是那隻神奇的蘆花雞。
原本6隻活蹦亂跳的雞，帶到礦區已經死了4隻，剩下的一公一母在這期間倒是為我帶來了不少生活的情趣，更重要的是，還成了不可多得的營養品。細心、善良的程臘梅千裏迢迢、跋山涉水把雞帶來，就是為了改善嶽父和我的生活。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飼養家禽，這個想法看起來有些幼稚，卻真的成功了。
公雞有著大紅的金冠，油亮的脖子，身材魁梧，到了高原近一年的時間裏，一直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十分討人喜愛。那隻母雞是隻蘆花雞，一上高原那會兒總是微閉雙眼，乖乖地躺在火爐旁邊，即使人踢它也不跑，我還以為它命不久矣，誰知道沒過多久它就神采奕奕，屁顛屁顛地跟著公雞出去覓食了。雞大概也是知曉高原缺氧的厲害，從不離開住宿區，每次外出覓食的時間也很短。看來，家禽跟人一樣，也有高山反應，也有相應的生存智慧！
隔壁吳書記家有一隻藏黃狗。這隻狗渾身邋裏邋遢的，身上的毛長一縷短一縷，平時很少見到它動，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兒，一年四季幾乎都是躺在地上曬太陽，隻有刮風下雪和晚上才跑回房屋。自從兩隻雞到了我家後，雞狗之間天天“打架”，熱鬧非凡，雞飛狗跳雞鳴狗吠的場景，多少也給死氣沉沉的礦區平添了不少生活的情趣。狗總是擺出一副要攻擊的樣子，惹得公雞擺出防衛的姿勢，一點也不示弱，把母雞緊緊護在身後。狗見狀，偶爾追趕幾步，也沒傷害的意思，就自討沒趣地離開了。有時候，有少量的剩飯剩饃，雙方也會象征性地爭搶一番，但從來不出“殺招”，而是“點到為止”。二者之間雖不睦鄰友好，卻也相互克製。
可是好景不長。一天下午，我看見那隻公雞死在了一個角落裏。我有些難過，情緒很是低落，不過，為它的死因我還跟吳書記爭論了一番。
吳書記自責地說，一定是我家裏那條死狗把它咬死了。我堅定地說，狗不會傷害公雞，說不定是狐狸來了。吳書記搖搖頭，說，不會，我在這裏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麼高海拔有狐狸，連到處亂打洞的土撥鼠也很少，這公雞不會有天敵……
為了解開迷惑，我決定做一次實體解剖，順便把公雞煮著吃了。解剖結果讓我目瞪口呆：它的心髒出奇的大，幾乎有普通身材的女子的拳頭一般大小，誰見過這麼大的雞心髒？估計都可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若幹年後，我了解到，那是高山反應的結果。長期的高山反應會導致身體負荷增大，心髒就會相應地肥大。高原相對缺氧，外界供氧不足，機體代償機製就會啟動，導致的結果就是心髒搏量增加，輸出血液增多，來增強機體供氧。心髒長期高負荷工作，造成心肌細胞代償性增生肥大。這種高原病沒有特效的治療方法，脫離高原環境後，可以使這種代償反應停止。跟多血症一樣，這是長期待在高原的“賞賜”。當時，因醫學知識匱乏，我並不知道這個常識性問題。在今天許多人看來，要是知道了這種疾病，肯定會或多或少萌生懼意，對高原敬而遠之。而當初，我們並不了解這些知識，算是“無知者無畏”吧。
公雞被吃了後，它的故事順利完結。且說剩下的那隻母雞，當我以為它也將尾隨公雞而去時，它再次給了我無限驚喜，不僅沒有一絲病態，相反還開始下蛋了。在房間的角落裏，嶽父早就給它和公雞搭建了個雞窩。就是在這雞窩裏，我見到了一枚淡紅色的雞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真的，實實在在，握在手中還有餘熱。海拔5000米的地方下蛋，算不算是一個小小的奇跡？有沒有打破家禽類吉尼斯世界紀錄我不得而知，但在當時，這枚蛋的的確確給我和嶽父帶來了大驚喜。不僅如此，在精心飼養之下，它居然一天天長大，而且產蛋不斷。有的時段兩天下一隻，有時三天兩個，最好的時候可以達到每天一個。
因為它的存在，我和嶽父的餐桌一下子變得豐富起來，我們平均兩三天就能吃到一個雞蛋了。一種方法吃膩了，就變著花樣吃，有時做成荷包蛋，有時做成水煮蛋，有時做成蛋花……我相信，在那些物質貧乏的日子，蘆花雞是程臘梅給我的最大恩賜，是愛和感恩的回報，也是上天對我的眷顧。
知恩就要圖報，為此，我們不惜下血本，每天都想方設法弄來白菜葉子、蘿卜、土豆丁之類的來喂養這隻可愛的蘆花雞，開玩笑的時候還說：“雞吃得比人都好。”不為別的，隻為它產的鮮蛋——那是最好的營養調劑，盡管分量很小，但還是偶爾能滿足下好吃的嘴和營養匱乏的胃。
蘆花雞的“英雄事跡”很快在礦區傳開，整個礦區為之轟動。後來，效仿者紛紛想盡辦法從各種渠道弄來母雞，也有少數飼養成功的，但與我的這隻蘆花雞相比，產蛋量始終不及。退休後，我翻閱了有關資料發現，當時那隻蘆花雞之所以能健康存活且產蛋量高，是因為它的體形偏小、品種好。體形偏小，能更好地適應高原環境，覓食期間運動量小，能減少消耗；品種好，體力、耐力就強，才會產蛋量高。而精心的飼養之下，其他品種的母雞就相形見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