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十三
1982年的中國,性觀念還是相當保守的。而在信息更為閉塞的礦區,就連性別特征過於明顯的衣著打扮和舉止都會引來非議,在公共場合諸如親吻等過於親密的舉動也會招來譴責,即使從報紙上讀到了改革開放的消息,礦區人們的保守觀念依然根深蒂固。“食色,性也”,性的新聞事件最能吸引眼球,其輿論壓力足可毀滅一個人,讓人聲名俱臭、萬劫不複。而未婚先孕,嚴重地講就是資產階級淫亂思想,這頂“帽子”沒人能戴得起。
麵對“文革”十餘年的性禁錮懲罰,人們越發感到那是一個多麼荒謬多麼嚴酷的禁欲時代。克製力強的人,可以忍耐無盡的寂寞;而來自北京見過大世麵的賀一鵬顯然做不到那一點。
直到卓嘎挺著大肚子來到礦上的前一刻,我都沒有意識到賀一鵬和卓嘎的偷情事件是真實發生了的。她一出現,我很快意識到賀一鵬對我撒了謊!
那時的我,滿腦子是貞操、道德的傳統觀念,腦子裏第一時間湧現的就是罪惡。於是,我第一時間把卓嘎領到賀一鵬的房間裏。看到卓嘎帶有羞澀、幸福和惶恐的眼神,我證實了她與賀一鵬之間發生的一切。
我快速來到發電機房找到賀一鵬,揪住他的衣領,怒吼道:“小子,你幹的好事,卓嘎懷孕了,來礦上找你了。”
賀一鵬嚇得癱軟在地,說不出話來。
我吼道:“我就不懂你為什麼要騙我。你不是告訴我你們之間沒有發生關係嗎?枉我白白相信你,你小子為什麼要撒謊?”
“現在怎麼辦?”賀一鵬像個無助的孩子,坐在地上抱住頭,做痛苦狀向我求助。
“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你娶了她,我做證婚人,馬上辦婚禮。”我的火氣慢慢消退。賀一鵬一聲不吭,低頭沉思。我繼續說:“卓嘎已經在你房間裏等你了,你就讓她留下,過幾天我再派人把老阿媽接過來。你是怎麼了?要結婚了難道不該高興?”
賀一鵬終於說話了:“我給爸媽的信其實早就寄出去了。”
“他們怎麼說?”我問。
“沒同意,沒有商量的餘地。要是跟卓嘎結婚,斷絕父子關係、母子關係。”
“我跟你程嫂結婚的時候,家裏也不同意。俗話說,生米煮成熟飯,我們現在有兩個孩子,父母不同意又能咋辦?記住,這不是你的借口和理由。”我盡力壓製怒火。
“我不愛卓嘎,我隻喜歡她。”賀一鵬鼓起勇氣低聲說。
我再次強忍怒火,保持平靜,說:“什麼是愛?什麼是喜歡?我不懂,也區分不來。你喜歡她,還把她睡了,就得負起責任,跟她結婚。”
“藏族群眾跟漢族群眾不一樣,沒有那麼強烈的貞操觀念。不跟我結婚,她照樣嫁得出去。”賀一鵬依然小聲地說。
一聽這話,我怒火中燒,朝著賀一鵬的肚子踢了一腳。賀一鵬慘叫一聲,趴在地上哭著喊:“踢得好,踢死我算了,我罪有應得。”
“你這個畜生,不娶卓嘎就是挖了我家祖墳!我要把你送法庭,讓你坐牢!”我咬牙切齒,又扇了地上的賀一鵬幾個耳光。耳光響亮,我的目的是要讓賀一鵬回心轉意,可賀一鵬就是不認錯。
正當我要轉身,找人想把賀一鵬捆綁起來的時候,門外站了一個人,正是滿臉淚水的卓嘎。她不太懂漢語,但已經明白了發生的一切。我箭步走出門的刹那,這個可憐的女人死死攔住我,我把她的手撥開,她就跪倒在我的麵前。她用藏語懇求我放賀一鵬一馬,示意肚子裏有孩子,一定要為孩子著想,還說她和賀一鵬完全是自願的,不能讓賀一鵬受懲罰。
看著她圓滾的肚子,我放棄了去找人的想法。抱著最後的希望,我拉著卓嘎的手,把她領到賀一鵬的麵前。指著她的肚子,對賀一鵬吼道:“畜生,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可以拋棄這個女人,但孩子怎麼辦?”
賀一鵬強忍著疼痛,冷酷無情地說:“我根本沒想到那天晚上會出這麼大婁子。孩子可以給我,這個女人不適合我。”他的冰冷無情的話語激起了我更大的憤怒。這個熱情、多才的大學生怎麼這般道德敗壞,我真的想不通。正待要再次動手的時候,卓嘎撲倒在他身上,用身體護住了她的男人。
發電機房裏的動靜驚動了一些工人,大家都幸災樂禍地遠遠圍觀。我拋下躺在地上的賀一鵬和卓嘎,一籌莫展。賀一鵬和卓嘎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吧。回到家裏,我滿腦子都是對救命恩人的懺悔。如果不搞所謂的藏語學習班,二人也不會相識;如果不讓賀一鵬去拉薩,也不會發生那晚上的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啊,我捶胸頓足卻又無可奈何。
造化弄人,在老阿媽麵前,叫我情何以堪?
約莫半個小時以後,我看見卓嘎攙扶著賀一鵬回到了宿舍,此後,二人便緊鎖房門和窗戶沒有出來。這天晚上,我還躡手躡腳地往賀一鵬的宿舍前探聽消息,可就是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依然沒有動靜。第三天,依然沒動靜。遇到了這種事情,誰也不好自討沒趣去探尋究竟。會不會發生意外?我在第三天一大早就推開了房門,裏麵居然空無一人,連行動不便的卓嘎都沒有了蹤影。招呼幾個工人四處找找,依然沒有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