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六弦琴四、措姆
自從旺堆從內地大城市參加彙報演出之後,措姆明顯地感覺到他每天晚上回家越來越晚了,有時候甚至夜不歸宿。
起初,措姆並沒覺得異常,以為他隻是像往常一樣跟朋友們去小酒館裏通宵喝酒。直至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靈敏的鼻子嗅到了旺堆身上濃鬱的香水味。對,就是香水味。在拉薩的大街上,措姆也聞到過。那是一種濃鬱的、刺鼻的、讓人有些胸悶的香味,從那些穿著得體的女人身上可以聞到。這香水也許來自內地,也許是從尼泊爾、印度進口來的。措姆想知道它的來源。
這是一個夏天的月夜,透過缺了一角玻璃的窗口,措姆看到了月亮。月光有些蒼白,傳來樹葉簌簌的聲響。月光窸窸窣窣打落在地上,就像旺堆的琴聲,是的,他的琴聲也像月光那般美妙,彈奏出讓措姆快樂的音符。萬物舒緩地呼吸,享受高原月夜的寧靜和祥和。可是此時此刻,措姆在出租房裏心情可不平靜。
房子是旺堆租的,坐落在拉薩城區的北郊,附近多是從內地一些省過來的打工者。已經是深夜了,大家都帶著倦夢潛入了夢鄉,措姆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事重重。旺堆從來都不給身上塗抹亂七八糟的香水,他的身體像紅豆杉一樣挺直,頭發像青稞地的穗子一樣茂密,眼睛又似璀璨星辰般明亮,鼻梁像高山一樣高聳,又怎會需要外物的點綴呢?拉薩城的眾多男子中,又有誰像我的旺堆那樣俊美,得人的稱讚,從腳底到頭頂毫無瑕疵呢?既然有香水的味道,難道是他和別的女人好上了?不會,旺堆跟我說過要愛我一生一世,永遠陪伴我左右,直到六弦琴不再鳴奏的時刻,他的眼神和笑意那麼真誠,又怎麼會騙我?可是,不是從別的女人那裏沾染到的味道,難道香水是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他真的在外麵搞上了別的女人,我一定不會原諒他!那個女人會不會比我漂亮?臉上會不會也有難看的高原紅,使得膚色黑一塊紅一塊白一塊?我那麼愛他,自覺配不上他,如果他真的亂來我又能怎麼樣?就算真的發生了那一切又能怎樣?也指不定是哪個賣屁股的女人主動勾搭他……如果推測是真的,我還是會原諒他,因為我愛他,可以為他去死!真的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還是原諒他吧,隻要他跟我永遠在一起就好了,我願意永遠做他的女人……
萬籟俱寂,這寂靜讓措姆有些害怕。她下意識地蓋好被子,把頭蜷縮進被子,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眼皮已經十分沉重了,可她依然睡意全無。旺堆該回來了吧,明天不是休息日,他還要上班,我也要上班呢,真想聽到他淩亂的腳步聲和有節奏的敲門聲……
被褥上還有旺堆前天晚上回來之後嘔吐後的異味、酒味,措姆並不覺得惡心。自從認識旺堆,與他住在一起後,男友的味道就是酒的味道。那味道裏,摻雜著男人的汗味、體味、糧食和陽光的香味。高原上,哪個男人不愛酒呢?她還記得他酒後所說的話——酒是上天的恩賜。是啊,藏族漢子哪個不是聞著酒香長大的?血液裏也流淌著酒精。措姆不是不知道醉酒傷身的道理,可看到戀人為酒癡狂的樣子,她的心就柔軟了,像綢緞一樣柔軟。青稞酒入口是恬淡的,可飲得過多卻是那麼猛烈。——青稞酒的香醇甘洌,不正像他們的戀情一樣麼?
天亮了,措姆沒有心情梳洗,精神恍惚,不知不覺緩步走到了拉薩河畔的太陽島。一路上,她都在猜想旺堆究竟會去哪裏,腦海裏提前預演了再見他的種種情形。如果真的是下了班後通宵喝酒也應該快回來了才對。愁煩令人困乏。她強打起精神,深吸一口空氣,用手指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在一家寵物店門前停住了。她就在太陽島的這家寵物店上班。
她的工作無非就是賣些狗糧、貓糧什麼的,有時候還要幫小動物洗洗澡、梳下毛。有顧客前來購買寵物,店裏也有出售。她表姐是獸醫,附近有寵物生病了一般都送來這裏醫治。措姆每月收入不高,可她來自農區,生活簡樸,對現狀頗為知足。寵物店平時隻需要上午10點前去即可,可這天她百無聊賴、心神不寧,於是便早早地到了。措姆打開卷簾門,搬了個小凳,神情呆滯地看著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按照慣例,上午是很少有顧客的。——許多拉薩市民喜歡晚睡晚起,哪有農牧區的人勤快?
中午時分,表姐帶來了咖喱土豆、米飯和甜茶,措姆吃了幾口,沒有一點兒胃口。下午店鋪人來人往,許多手搖轉經筒、牽著各種各樣小狗的藏族老阿媽前來買狗糧,表姐應付不過來,於是責備了措姆幾聲。要是平時,措姆一定吐吐舌頭,羞怯地笑著去幫忙,可這天她卻無動於衷,麵無表情地應了幾聲後,繼續默想著自己的心事。表姐嘀咕了幾句,也沒說她。
好不容易盼到下班了,措姆坐上公交車,火急火燎地往北郊趕。回到住處打開門,看見被窩下旺堆高大的身影。天都黑了還在睡覺,你這人晝夜顛倒過的是什麼日子?我為你擔驚受怕、熬夜失眠你卻睡夢正酣。想到這裏,措姆心裏一陣委屈,關門的時候故意用力想吵醒旺堆。旺堆依然睡得安穩如初,英俊的臉上流出淡淡笑意。措姆開始做晚飯了,故意把鍋碗瓢盆敲得嘩啦作響,再看旺堆,翻了下側繼續沉沉睡去。措姆的怒火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