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妹三
家婆固然嘮叨,但這些年一邊務農、一邊伺候兩位“小祖宗”的艱辛,是遠遠不能用幾千元錢來衡量的。
在回老家上學後的第二年,黑妹曾做了一件許多年後還讓爸爸媽媽搖頭痛罵、欲哭無淚的事:冬天的一個晚上,她從睡夢中被便便憋醒了,下了床不敢去家門口的茅坑,情急之下在米缸裏拉了一泡屎。家婆第二天做飯去舀米,抓出了一坨粘乎乎的東西……待黑妹放學回到家,家婆脫了她的褲子就是一頓痛打,罵得唾沫星子滿天飛。村民看見了,笑得直不起腰。家婆嘴巴都氣歪了,打電話告訴了700公裏外的女兒女婿。電話那頭,女婿解釋說,孩子是剛離開父母,還不適應新環境,晚上害怕才拉了屎在米缸裏……
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家婆發現家裏的硬幣總是莫名其妙地丟失,一開始也沒在意,以為自己老了記性不好。到後來,麵值一塊、五塊的紙幣也總是消失不見。她追查原因,這才發現黑妹的書包裏總是裝滿了亂七八糟的貼畫和“辣條”,便知道了是黑妹做的“好事”。家婆仔細詢問她有沒偷錢,黑妹自始至終都不承認。自此之後,家婆的零錢再也不敢亂放,總是藏得很隱蔽,饒是如此,黑妹依舊能找得到。
跟馬灣村的其他留守兒童一樣,黑妹一有零花錢就喜歡往馬灣小學校門旁的小店跑。小店裏有數不清的玩具和零食,特別是又辣又麻又有嚼頭的“辣條”,成為孩子們的最愛。啃著一小包一小包的“辣條”,她的小嘴巴總被辣得通紅通紅。盡管如此,她從來都吃不厭。爸爸曾嚇唬她說,“辣條”是用火葬場上的死人身上熬出來的油做成的,這還真把她嚇壞了,好幾個星期都沒敢去買。可看到別的孩子依然帶勁地吃,爸爸的話很快被她當成了耳邊風。後來舅舅說,“辣條”這種小食品是從小作坊生產的,裏麵含有過量的食品添加劑和有害物質,很容易流通到全國各地缺少食品監管的鄉下……黑妹聽到後,似懂非懂。舅舅是村裏出來的大學生,知識淵博,聽他的肯定沒錯。
有一年,舅舅回家過年如此評價黑妹:她不是笨,也不是腦子有問題,可能是太貪玩、缺少鼓勵才導致學習成績提升不上去。那一年,舅舅利用一個月的假期輔導她的功課。數學課本上,有一章節是讓小學生正確讀出手表上標注的時間。在反複教導了十多遍後,舅舅發現她還是分不清時針、分針和秒針,氣極之下一個巴掌拍了下去,打得黑妹哇哇大哭。看見她淚水漣漣,舅舅頗感內疚,等她情緒好轉,就教她唱歌。黑妹數學一竅不通,可是唱歌卻很認真,一個下午就學會了好幾首流行歌曲,不光記住了歌詞,連旋律也分毫不差。舅舅對此很滿意,便說,唱得好,不錯不錯,將來當歌星!黑妹聽後,眼睛放出一絲閃亮的神采。舅舅教的歌曲中有一首叫《童年》,在初一入學那天,認識新同學要作自我介紹時,她唱的就是這首歌,引來同學們的陣陣掌聲。——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黑妹出生以來得到的第一次肯定和讚許。
且說開學後的第一節語文課,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求同學們寫一篇春節的見聞和感受。黑妹最怕寫作文,急得直撓頭。上完課,她去食堂打飯,看到了濤濤哥哥。
跟她一樣害怕作文的還有濤濤哥哥。黑妹心裏想。
濤濤哥哥15歲了,在讀初三,再也不是小時候愛欺負人的那個壞男孩了。現在濤濤見了黑妹,招呼都不打,最多點點頭,甚至還會臉紅。在班級上,濤濤給同學們一種貪吃貪睡、笨頭笨腦的感覺。上課也是病懨懨的,好像永遠都沒睡夠的樣子,但一下課就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帶著一幫同學去籃球場打籃球。濤濤籃球打得好,穿的衣服也時尚,連“阿迪達斯”的鞋子都穿上了。聽家婆說,他爸爸在遙遠的烏魯木齊“辟油”,很有錢,也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錢。什麼是“辟油”?舅舅好像說過是地溝油。什麼是地溝油?黑妹不知道,也懶得去弄明白。她羨慕濤濤是個男孩子,可以在操場上揮汗如雨、蹦蹦跳跳。而女孩子不能這樣,要像家婆教導的那樣,做到文文靜靜,聽話懂事。黑妹雖做不到聽話懂事,但文文靜靜還是能勉強做得出來。
吃完飯,下午有數學課。老師講得天花亂墜,黑妹聽得如墜雲霧,百無聊賴之下,她掏出用部分壓歲錢買的貼畫往筆記本上貼。她有一個精美的筆記本,在筆記本上抄上了很多流行歌曲的歌詞。密密麻麻的歌詞之間,她粘貼了許許多多的貼畫,有美少女的,有海綿寶寶天線寶寶的,還有美羊羊的。
要是像美少女那樣多好,就可以利用神奇的水晶球吸取能量,去對抗妖魔和壞人;成為海綿寶寶那樣也不錯,沒有煩惱沒有憂慮,天空每天都是明朗的;做美羊羊也不錯,粉紅色的裝束,溫馨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