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侍衛是皇上委派的差事,我隻奉旨行事便了。至於見教之說實不敢當,肅順乃一愚夫,又有甚麼見識比得了曾大人,實在見笑了。”
“大人客氣了,事情其實是這樣。皇上除了鄉試主孝外還有‘考察當地吏治民情’的旨意在裏麵。滌生初入官場,又是第一次放外差,想請教大人此事如何行事才好?”他說得頗為誠懇,到最後竟起身深施一禮。肅順見狀也忙回禮,拉著曾國藩又坐好才道:“既然這樣,那我不妨把自己的意思與你說說,不過卻隻能供伯涵酌情參考。”
“大人請講無妨。”
“嗯,自鴉片一事與英國開戰以後,皇上就對武備鬆懈之事極為關注,曾幾次下諭旨要勤練兵設武防,以備不時之需。我想滌生可從各地綠營武備入後,詳查嚴訪,以防地方官員欺上瞞下就好,這是其一。”他端起茶啜飲了幾口,繼續道:“這第二自然還是吏治,雖然天下官員都知道朝廷在整飭吏治,但如何整法卻一直不甚明白。我倒想,如今無論滿員還是漢員,玩忽職守貪贓枉法者大有人在,甚至滿員多於漢員;抑有滿族子弟不務正業靠偷雞摸狗過活的,這些都要認真查辦。滌生這循著這個道理去,幫我幾個旗人敗類出來,由我一體懲治。將來如有機會我還要請旨撤除滿人月例的,因為此乃積弊之根源。”
聽肅順這麼說,曾國藩心裏倒打起了鼓,實感覺此差難辦。不過他說的兩條武備和吏治倒是道光的意思,自己到時候見機行事就是,於是接口道:“滌生一定謹遵大人教誨,將這幾件事放到心裏認真行事。”
“還有一點伯涵需謹記,國家開科取仕是人才通入的重要渠道,務必要認真再認真。豈不知隻有人才方是朝廷強盛的根基,才是興我天朝上國尊嚴的源本。西方蠻夷之輩憑著有些奇技淫巧雖可逞強一時,卻不可強盛一世,立國之道乃尚禮儀而不盛權謀,根本之圖是心而非技巧。這道理可要深記其心。”
曾國藩點了點頭,心裏對肅順的話卻並未十分讚同,原來自從看了穆彰阿送的《瀛環考略》手稿後,曾國藩對之前懵懂的世界之勢多少有了些不一樣的見識,也算是朝中少有的知五洲識四洋的人。他雖然也認為尚禮儀重心人尊儒術是國之大統,但西方的“奇技淫巧”卻非並全然一無是處,倒是斟酌著學習也未必是壞事,所謂西學為標儒學為本,隻有標本結合者是立國之根基。隻是此刻當著肅順的麵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來,便笑著點頭應允。
肅順見曾國藩謙遜好學,十分喜歡,他自不知對方心裏另外有個算盤。說完之後又讓仆人拿了一封銀子遞給曾國藩道:“這五百兩銀子做路上盤纏,請伯涵收下。”
“肅大人,萬萬不可。”曾國藩慌得把銀子推出道:“戶部已拔了程儀與我,怎麼還能要大人的錢?”
肅順哈哈大笑:“戶部的錢是朝廷給的,這五百兩卻是我個人的意思,要是伯涵嫌少就算了。”
“滌生非此意,既如此那隻得恭敬不如從命了。”曾國藩收了銀子,又給肅順行過禮,才揣著銀子出了肅府。看天色已然不早,便徑直打道回府,不曾想劉蓉、郭嵩燾、歐陽兆熊等數十位同年好友已然聚在一起等他,見他回來自要吵嚷著吃酒。曾國藩笑著取出兩錠五十兩的台州足紋說道:“滌生要出外差,自然不能讓大家恥笑,我們今日不醉不歸如何?”
“好,把嫂夫人也請了,讀書人不拘小節,索性樂上一回。”不知誰剛提議,就引得眾人同聲附和,歐陽玉英羞得忙抱著孩子躲進內宅。歐陽兆熊連忙出來打圓場:“不如這樣在,我們去找家飯鋪抬幾桌席麵來就此樂上一樂,嫂夫人願意相陪更好,不好陪也莫要勉強,自做詩行令便是。”
“好,那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劉蓉接了銀子出去不多時,就辦了三桌上等酒席,竟是魚肉俱全,色香皆佳,勾得眾人饞蟲大打,這一番酒直吃到第二日天明才散,亦有三五個醉得不省人世的在曾國藩房中睡了。曾國藩本不擅飲酒一,加之第二天還有事,都用酸梅湯代了。待天明後把家裏的事都交給劉蓉等人幫著處理,自己則又去了穆彰阿府辭行,接著分別拜會與自己有些幹係,將來或要用得著的大人們,足足又忙了一周。
直到七月初,曾國藩才忙完京中之事,與趙楫並侍衛待人或乘轎或騎馬迤邐出京前往四川,卻開始了生涯中的第二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