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紀的早期資源極端貧乏,因為大部分可利用的資源都被用來修複時間線的紊亂以及空間矩陣的大噴湧。人們隻能選擇在無邊淫雨中的黑暗曠野裏生存,火成為至關重要的東西。彼時人類居住在一大片城市建築的廢墟之下,一邊抵抗著黑暗中未知的生物,一邊進行大範圍的拾荒作業,他們收集著一切可用的資源,即使隻剩殘渣。最重要的當屬生活資源以及醫療資源,因為彼時人類數量稀少,且環境十分惡劣,生育成了最大的問題。而當人們意識到日夜活動在廢墟之上的未知生物正是獸時,他們放逐了那批繼續妄想製造生命體的幸存者。在漫長的迷惘及絕望裏,人類帶著恭敬且畏懼的心理維持著種族的延續。
——《廢業紀.曠野的理想》
我是被一陣催債似的電話鈴聲吵醒的,一陣迷糊中我聽任它響了很久,最後在身邊女郎夢囈般的抱怨聲裏我不得不翻身起來。
滿屋狼藉中我找不到我的褲子,踢開食物的包裝盒我隻找到頭一晚喝剩下的啤酒,再撿起被踩得變形的香煙盒後我就這麼踏著濕漉漉的地板走到門口。
“是誰?”
我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就響起對方詢問的聲音。我皺了皺眉,腦袋在宿醉與狂歡過後遲鈍得像是缺少軸承的轉輪,我能想象它在異常狀態下強行運作的滑稽模樣。我點燃了香煙,吸了很重的一口,這刺激讓我稍微靈光了一點,同時也讓我想起了剛才那丁點起伏都沒有的語氣會是誰的口吻。
SmileMan。
“你給我打電話然後問我是誰?”我說,“你有病?”
“你是斥候,你得聽我的。”他回答道,語氣當中一絲感情的起伏也無。
“行,老板。”我呷了一口啤酒,那味道已經有些變酸。“找我是要幹嘛?”
“回營地一趟,有委托。”他說,“上次委托的報酬你也可以來領了。”
“你早說嘛。”我捏了捏啤酒罐子,“立即回來,放心,一刻也不會耽誤!”
掛了電話之後我興衝衝的開始洗漱、整理。我刮了專門蓄來博取姑娘好感的胡須,但氣色顯得有些消沉,雙眼有十分嚴重的充血,並且黑眼圈也很明顯,兩頰也消瘦了許多。不過我頂著一頭短發,雖然添了些憔悴卻不顯得頹廢,不然這副模樣回到組織營地勢必被大肆揶揄一番。
我仔細端詳著浴室鏡子裏的自己,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皮膚粗糙且黯淡無光,牙齒雖然好看又整齊,不過因為煙草的緣故已經泛出異色。按理說我本該為自己這副模樣而大感失望,不過當我看見自己的眼睛就會覺得一切都還不錯,至少我慶幸長了一對自己喜歡的眼睛,雖然它現在看起來並不討人喜歡。
在浴室的霧氣中端詳自己是種很奇妙的體驗,很快我就恍惚起來,宿醉加重了這種恍惚。
我一邊念著自己的名字一邊擦幹頭發。十二月常滿——這是老北取的名,而老北又在與獸群的戰爭中患上了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病,我不知道他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是不是正常的狀態。
老北……老北……
我使勁揉著額頭,突然想到他應該也差不多回來了,那按照常理發展他一定會找各種理由跟著我,而後就是幾年都不曾換過話題的爭吵,一念及此我有些心煩意亂,但再一念想到報酬的數目又覺得這似乎並不是多大的問題,因為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反正隻要能順利完成委托把錢拿到手,其他的事總會有辦法的解決的。
哦,對了。老北是我的養父。獸群將眠夜小站化作廢墟並殘忍地殺死了所有人之後,老北帶著一隊斥候趕到了,隨後他把年幼的我撿回了斥候組織。
裏屋有股酒味,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令人躁動的香味以及烈性煙草的味道。我摸了摸鼻子,這些味道整夜都漂浮在我簡單的小屋內,絲絲滲入大小物件,醞釀出一種催人****的溫黁——稱之為頹靡也未嚐不可。總之有些東西確實在這片土壤中長出豔麗之花,這是事實,不過我是很欣賞這綻放的姿態的。
我繞過占了整個屋子一半麵積的大床,打開冰箱取出杯子,倒了滿滿一杯冰。在等冰塊融化的空隙我踢開堆在地上的女人的衣物找到了我的褲子——這條米色的亞麻褲是我頂喜歡的——純白色V領的T恤、藏青色帶兜帽的大衣、黑色的簡單休閑鞋再配上一雙白色的襪子,最後我將刻畫有構成式的手套裝進側包裏,穿著得當後我從女人的內衣下翻出了我的鬧鍾。
現在是早上七點十七分,我打開電視匆匆看了一眼正播放的關於獸的進化簡史的影片,等宿醉稍微好一些了之後我把SmlieMan大罵了一頓,要不是為了委托跟報酬,要讓我在這個點起床的可能性比零還小!
但那又是種什麼狀態?比零還小?
我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
“喂喂,姑娘們!起床啦!”我叫嚷起來,“我有事要走啦!你們可別呆在我家裏,快起來!”
在我床上兩名來自風俗店的女郎睡得死死的,無論我怎麼喊叫,怎麼折騰就是無動於衷。她們把被子打開了一條縫並睡眼惺忪地瞥了我一眼——不過也僅此而已,那隻白嫩的手臂揮了揮,很快又回到了被窩中,像是冬天在雪野上偶然露出頭來的、渾身都是雪白毛皮的小動物,膽怯可愛。
最後我隻得放棄趕她們離開,自顧自轉身出門。
越過千城——我所居住的城市——以高度發達的煉金術及煉金產品的運用銷售而興起的南方都市,與南都莊嚴及牧人美地這兩座城市一同坐落在報神山附近,也是人類聯盟“食桌共同體”在南方唯一的一座商業型城市。她像是一個穿著深色的工作服,一絲不苟的研究著煉金術的年輕女郎。雖然嚴謹,但誰也不能忽略她的魅力所在。她年輕,充滿活力,你能看到人類文明中所有新興的產品、技術乃至時下流行的享樂方式都能在這城市中很好的存活發展,不被排斥。
但同時她也是傳統、刻板的,在這座以煉金術為主的城市中,煉金術師是不變的擔綱者,研究室、工廠隨處可見,有時候濃濃的煙霧彌漫在城市上空數日不散,這大都是煉金產品在生產時以及煉金垃圾在處理時產生的。在夜裏工廠隱約的輪廓顯得冷峻且漠然,它們被夜遮住的同時又在夜裏像山脈一般連綿著,最終形成蔑視之川,像上古地層一般又黑又冷的蔑視在夜下沉默,直指另一端的燈紅酒綠、喧囂不夜。
於是她飽含激情又橫生冷漠,但這便是她的魅力。
我剛出門,抬頭就看見了浸在晨曦中的建築群,隨著視野逐漸開闊,鱗次櫛比的高樓如一座座浮出海麵的冰山,我越是靠近,越是顯得龐然。咬星蛇的徽記隨處可見,這個標誌曾代表著煉金術,但在我生活的太陽祝福的時代裏,這個標誌更代表著煉金之城。公路從建築群中蜿蜒而出,逶迤向前,我順路而行,在樓群縫隙中有一些溫和、稀薄的光,那光無處不在,卻又被建築隔開,在我每一次張望、左顧、右盼時,總會被光照亮,但前行數步便又被樓群的影子擁抱,我像是處在一個支離破碎的球體內部,光與影一派斑駁。
那些建築是煉金術師們的居所。掌握著煉金術的煉金術師是沒有共同、固定組織的一群人,他們僅僅遵守著共同體綱領性的條款以及為數不多的幾條契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對他們有約束能力,全憑興趣或心情好壞行事。而這群從來不作奸犯科的人,安分起來可以讓居所登記官上門查探他們是否尚在人世,而一旦不安分起來,那就需要居所登記官與警察一同攜帶能破門而入的工具上門查探他們是否尚在人世。
他們在安分時會悶頭研究、試驗,在不安分時會更長時間的悶頭研究、試驗。其實隻需留意街邊、巷尾、餐廳、煉金商店這些煉金術師們常去的地方就能了解的一清二楚。畢竟當煉金術師們就類似“單數的徑與雙數的徑哪一種更節約煉成時間”之類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時,接下來的時間他們是一定不會安分的。除此之外,互相攀比、炫耀煉金產物同樣也會讓他們不安分。
這樣的建築群在越過千城尚有七、八處。坦白說,這些建築沒有任何一絲值得人側目的特質,若說有,那便是“髒”。普通人往往會被煉金術的神秘吸引,而幾乎都止步於煉金術師邋遢的生活世界。那些建築陳舊、肮髒得想讓人將它徹底洗淨來看看原本的顏色,而煉金術師的房間從來沒有人願意進入第二次。雖然如此,那些供不應求的煉金產物至少超過八成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被煉成,在很多人嫌棄的同時又深受其恩惠,南方的農業城市牧人美地便是將煉金術視為疾病、瘟疫的來源。
但事實上,牧人美地獨一無二的泉水灌溉工程中使用的機器,超過一半都是煉金產物。牧人美地的教會認為是神跡折服了不淨的煉金術,但煉金術師們對這些見解倒是不屑一顧,他們關心的是——
你們訂的機器以及全新的農具還要不要?給不給錢?
當然,這城市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煉金術師,甚至很多人都與煉金術沒多大關係——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