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女時尚
眾所周知,辛樹芬之被發掘的場景十分典型,是通過導演侯孝賢自己的話描述的:她那時是學生,正在街上閑逛。我給她名片,記下她的號碼,告訴她我想拍她。一連串動作,把素人辛素芬拉進了銀幕,拉進了侯孝賢上世紀80年代的電影敘事結構。她在侯孝賢的電影裏出場四部電影,1985年的《童年往事》、1986年的《戀戀風塵》、1987年的《尼羅河女兒》和1989年的《悲情城市》之後,便像完成了對電影業的所有任務似的,當著人們的麵遁匿了。1989年《悲情城市》獲得台灣第一個戛納獎的時候,整個劇組到處都沒有找到她。這種出場和退場的方式,在彼時台灣電影業正興盛的時期,著實比侯孝賢的電影還更富戲劇性。
在以她的形象為主的電影中,辛樹芬在《戀戀風塵》中飾演的阿雲幾乎全部概括了那個令人心裏一暖的“暖女”形象的全部。因為對演藝圈的淡漠,或者就像吳念真說的那樣“她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和應該做什麼的人”,她給後來回憶她給人們留下的形象因為有大片留白而難以置信地豐滿。這個豐滿是對應著我們此時想定義的一種“暖女”女性類型而言的:“像幹淨的白襪子”、“非常古典(侯孝賢評)、“夢中情人,清純明澈得就像一抹雲”等等,所有試圖評論她的詞都是空泛而且很難明確意指的,然而卻都是驚人地貼切。因為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在幻想的理想女性形象,它用來安慰自己。
盡管侯孝賢用“非常古典”來交待她的私生活:她跟她的丈夫青梅竹馬,5年級開始認識相愛,後來她遠去美國嫁給了他,有兩個孩子,經營電腦生意。“古典”在此大概是指辛樹芬其人“從一而終”,信守諾言的愛情。但在“阿雲”這個角色,這種古典隻是一種形態,或者說,隻是衣著的款式,而不再與“信守諾言”的堅貞相聯係了。這個故事很簡單,阿遠去當兵,兩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就在倒數第387天時,分道兩端。就像是對《童年往事》中阿孝的初戀情人的一個“繼續”和時間上最寫實的回複,“吳淑梅”脫去了校服,變成“阿雲”到了一個裁縫店做女工。她坐在縫紉機前給阿遠做衣服,但她沒有信守那個沉默的諾言,嫁給了郵差。
那是一個“量身定做”的時代,女人們參照日係的時裝剪裁雜誌給自己做新衣服。簡單的麵料,細格子或碎花,時間上離“母親”的樣式並不遠。但變化已經發生,單一的燕子領已經不適合用來表述一種已經悄然發生的“新身份”定位,因為“聽說南部現在到處在蓋房子,開挖土機好賺”,這場景是任何一個發展中的市鎮都不可回避的。阿遠應在那封信中發現了阿雲離去的預兆,她說:“你有沒有看到信裏的一個商標,是一種叫做‘黛安芬’(蘋果?)的內衣,我想了好久才買的,很貴,我覺得好浪費。”
如果仔細解讀這個“很貴,但還是終於買下來”的信息,則辛樹芬象征的“暖女”已經麵臨了質變,這質變是台灣於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間經濟突飛猛進的節骨眼,財富上升期直接在情書中導入了“名牌”標簽。意味深長地,辛樹芬和“阿雲”,便要從那無窮無盡對鄉土的眷戀退去了,大家都在向城市進發,人與故土同時進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