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歐陽箬終於變了麵色,親自上前扶起了張頭,轉頭板起臉,沉聲對嬴州道:“這位兵大哥日夜守疆,他隻不過看了母親幾眼,就值得你如此大怒?平日夫子教導你的尊老敬賢,你到底學到了哪裏?”
嬴州見母親斥責,隻紅了臉,閉口不敢接話。
歐陽箬見他滿麵不服,心中雖然有意好好叫他認個錯,但是天色日晚,卻不好在此地再拋頭露麵。隻得溫聲對張頭致了個歉,才上了馬車。
趕車的車夫見守城的士兵再無任何異議,瞪了他們一圈,才駕車離開。
馬車甚大,守城的士兵忙退了幾步才容得他們通過。
三仔見那輛古怪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街邊拐角,這才抓了抓腦袋,對麵色灰白的張頭笑道:“張頭,俺還沒見過這麼美的夫人呢。城東的豆腐西施趙姐都不如她一根頭發漂亮。嘖嘖,沒想到她那麼美,竟有這麼大的兒子了。看不出來啊看不出來。”
張頭麵色古怪,眼睛似被固定住一樣盯著那輛消失的馬車出了神。
三仔終於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猛地晃了晃他,大聲問道:“張頭,你不是中邪了吧?”
張頭木無表情地看了三仔憨厚麵上的焦急,半天才掙紮起身,幽幽地輕聲說道:“我也希望我是中了邪,見了鬼。怎麼可能在此地看到十幾年前的那個女人呢?”
他腳步飄忽地往回走去。十多年前,他不過是老兵,隨著當時的楚定侯,如今的皇上東征西討,最後一路攻到華國都城。
那破城的那一天,他們都瘋了,憋了一年的士兵都瘋了,進了華宮一路搶掠。他隨著吳德虎將軍,一路燒殺,直到了那偏僻的宮院。
一湧進去,他就直奔內室,卻被一位上吊自盡的女人嚇得三魂六魄都要驚飛了起來。下意識的,他手中的長刀一揮……
這才發現那個女人美得像仙子,的確,她不上吊的話,難道還留著給他們這群像狼一樣的士兵們淩辱嗎?
不過她運氣好得很,被蘇將軍帶走了。他看著她被帶走的那一刻,心裏是莫名的高興的。比起粗魯醜陋的吳將軍,她還是跟著蘇將軍比較好。起碼一朵鮮花不會插在牛糞上。
可是後來……他卻是聽說是侯爺帶走了那個美得像蝴蝶一樣的女人。
再後來……再後來吳德虎造反了,連帶著他手下的士兵也不能受到重用。
再再後來……聽說皇上最寵信的那個妃子就是華地來的。
紛亂的思緒像草一樣塞滿了張頭的腦袋之中。看著蕭索破敗的安城,心頭的思鄉之情在這一刻洶湧而上。
他想念自己的家鄉,山美水美,秀麗無雙。每到春天,陌上花開,在春風中搖曳,草色青青,而那個她,從春色中走來,美好得像畫一樣。
可是鄰家的那個她嫁了……在他當兵第二年就嫁了,他還記得她淚,掛在圓圓的臉上,像露珠一樣美好。
她說過的,盼他歸來,可是為什麼他回來了,她卻嫁了呢?
張頭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掏出懷裏的酒壺喝了一大口,扯開嗓子唱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哇,古來征戰幾人回啊……楊柳依,江水清啊,陌上花開盼君歸……”
他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走回兵營,身後風起蕭瑟,看似一場雪過幾日要下了。
歐陽箬支撐著下頜,斜斜依在馬車的軟榻上,頭上鑲貓眼綠的金釵上的幽幽綠光一閃而過。她看著不服氣跪在麵前的嬴州。
長長的束發兩邊垂下,是少年憤怒卻不敢怒的臉。
他太像楚霍天了,連那訓人的氣勢都能把那些士卒嚇得愣住了。可惜……她心中輕歎,可惜還是太小,沒有太深的城府,這對他以後可不太好啊。
“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了嗎?”歐陽箬緩緩開了口,如玉色的手指掠過他的束發,輕歎著摸了摸他的額角。
“兒臣知道錯了。可是……那人不該如此看著母親!”嬴州忽然抬頭,像極了楚霍天的眼眸中是滿滿的怒色,還夾著一絲可怕的陰鬱:“母親怎麼能讓他盯了那麼久而不著惱?”
她是他最愛的母親,怎麼能讓如此粗鄙的士卒看呢?他平日引以為傲的冷靜全然不見,有的隻是熊熊的怒火。
歐陽箬靜靜看著他那雙跳躍著怒火但是卻依然清澈的眼睛,忽然輕聲地笑了起來。馬車一搖一晃,她的笑也破碎成一片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