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果卻沒有停頓,而是繼續用嚴肅的口吻問:“怎麼樣?你覺得呢?”
路晨搖搖頭:“事情沒那麼糟,清者自清,我相信患者家屬不會太過分的,我媽媽這事自有公道,應該用不著麻煩你。”
於果看了看導航,即將到醫院了,便說:“我都是為了你好,對別人,我連說到這一步也不可能。”
路晨臉上一紅:“這個‘別人’肯定不包括雅詩,甚至不包括大奶牛和黑妞兒。我可不是獨一無二的!”
於果寬容地笑笑:“你都當領導了,還這麼孩子氣?我告訴你,人和人雖然是網狀關係,但相互交融的部分並非意義相同。一個病人不治而死,隻是醫生這一天的工作中的一項環節,但對患者的家庭來說,就是天塌下來了。所以,一會兒到了之後,注意你的口氣,因為你的這身警服,已經具有某種警示和威脅意味了,更要注意別加劇矛盾,有百害而無一利。”
路晨知道他關心自己,說:“知道了,於大保姆,我看你適合當政委,很會做工作嘛!”
接著,她也嚴肅起來:“說實話,我爸媽對我的寵愛,不比大奶牛晶晶的爸媽少,但我從小比較獨立,所以得了零花錢和壓歲錢就攢著,很少花。從畢業到現在,我拿著男人的手包,從來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包包……”
突然,她醒悟似地說:“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暗示你買包包,我不是那種人!我的意思是,我在銀行的個人存款也有個幾百萬了,五十萬不算什麼,真要是需要你幫忙,我拿得出來。再說,為了我媽媽,我還能不舍得這點兒錢?這都是這些年的壓歲錢和零用錢積累,我可不用你買包包,我要買奢侈品,是分分鍾的事兒。”
於果見她這麼敏感,又這麼懂事,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路晨又酸酸地說:“看來這回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指望你給我買。你這人喜歡一碗水端平,從不過度展現自己對誰更好,以免打破平衡,不然你恐怕得準備五六個包包了……”
於果不理會她的揶揄,說:“快到了。”
位於市中區的第一醫院名氣很大,尤其是在這最近十來年,當真賺了不少錢,不但其他區和縣裏都有分院,還把自己的樓推倒重建,一邊推倒原來的一邊新建,一點兒也不差錢。如今規模更大,光是一片片員工的家屬樓都十分令人矚目。
吉普車開進地下停車場三層,於果走下來,四下看看,嘖嘖稱讚:“本市最大的商場地下停車場,也沒法跟這個相比吧?醫院確實就等於開銀行了,甚至是開金行。”
路晨依然眉頭不展,看來各種壓力和這最新增添的壓力已經漸漸侵蝕了她的情緒:“你號稱辯證,看來對醫生還是有點偏見。你是不是在認識我之前,對警察也有偏見呢?”
於果沒回答:“咱們快走吧,事不宜遲。”
路晨說:“咱倆體力都不錯,還是走樓梯吧,電梯雖然有四個,但根本不頂用,排隊排三次才有可能進去,這裏比任何商場都火爆的。”
等到了手術室外麵,嚎啕大哭聲不絕於耳,簡直可以說是陰風慘慘,人很多,亂成一片。在白衣服之間的死者家屬格外顯眼,他們情緒異常激動,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分作兩撥人,女的在拉住那歲數最大的幾個老人,而男人們則已經開始和保安推推搡搡,甚至拳頭頂到了胸口。
路晨本打算悄聲走過去先拉著自己的媽媽出來,然後堅決要求她別再幹了。可沒想到她陡然驚叫一聲:“媽--!住手!”
於果循聲看去,見兩個比較強壯的男家屬陡然撥開人群,其中一個伸出粗大的手掌,一把揪住一個中年女醫生的頭發,用力一拽。那女醫生原本氣質優雅,看上去像個慈祥的小學教師,可這一下將她的眼鏡甩了出去,整個人被這股大力橫著拉走,腳在地上拖曳。
那男家屬吼道:“給我過來!給我爸跪下磕頭!”
路晨真怒了:“住手!警察!”
現場才陡然安靜下來。其實之前眾醫生和護士也喊著說要報警,但一直沒有,因為報警也有可能引來記者,對醫院進行負麵報道,而且,對於醫患類的糾紛,警方也不好插手,即便來了也隻能和稀泥。因為死者為大,死者家屬的情緒無論多麼激烈甚至怪誕,都是可以理解的。
於果經曆過生離死別,當然也能從死者家屬的角度考慮問題,也深深為之同情。但死者家屬的敵人應該是死亡本身,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並非是挽救他們卻沒有留得住的醫生。
他們沒把醫生當做自己一方的親密戰友,這也是不奇怪的。一來醫藥費和手術費收得到底是否合理,誰也不清楚,畢竟專業知識不是誰都有的,老百姓也並不想去了解,他們寧肯相信他們相信的。二來,醫生看慣了生死,態度自然冷漠,他們不可能隨時保持和死者家屬等同的痛楚情緒,否則也沒辦法繼續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