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童年在萬隆(1 / 3)

我的童年在萬隆

人與事

作者:俞雲波

萬隆山巒起伏,風景宜人,氣候較之爪哇其他城市涼爽,不少國際性會議選擇在這座美麗的山城舉行。1955年4月亞洲、非洲29個國家就是在此舉行聞名於世的“萬隆會議”。我的童年裏有一部分時光(1938年初秋至1949年9月)是在這裏度過的。

每憶童年,不論是金色的還是灰暗的,都是我經曆過的一部分,都令人神往、回味。

初到萬隆

初到萬隆,我們先借住在“細姑”家,福州地區方言“小”稱“細”,“細姑”就是小姑。爸爸每天早出晚歸忙於他的生意。媽媽就在家裏燒飯洗衣,此外就是陪著我,養護關愛我。她能把手工紙折疊成馬、牛、狗、羊等,又以這些作品為主人翁編出情節曲折感人的故事來,並寓有許多做人的道理如誠實、助人、堅強、勇敢等,還教了我很多兒歌,但大多已全然忘卻。其中《龍王娶妻》隻記住前兩句和最後兩句:“天烏烏要降雨,海龍王要娶妻”,“水雞抬轎鼓肚皮,蜻蜓舉旗哭淒淒”。另一首《月光光》也隻記住前頭兩句:“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上庭堂”,有濃厚的閩鄉色彩。媽媽初中沒有畢業就退學,但她悟性高,學樣像樣。媽媽是我的中華文化教育的第一位啟蒙老師,在我童年的心目中她無所不懂,也無所不能,更是我心目中最最慈善、最最美麗的女人。她經常問我:“波你長大了要娶怎樣的老婆?”我始終回答:“像媽媽一樣的。”

“細姑”有個女兒年齡與我相仿,是我童年的玩伴,經常如影相隨,親戚間戲稱是“雲波老婆仔”。1951年我重訪萬隆,但阿珍表妹不願出來與我會麵,熱帶女孩早熟,已經知道避嫌,不願在眾人麵前陷於尷尬。

我比其他同齡小孩瘦,媽媽很是不安,帶我去了多家醫院,所有醫生的答複都肯定說我沒病,一位洋醫生見了我,笑著摸摸我的頭說,就是太愛動了,大了就好了。但媽媽還是放心不下,做出了一個獎勵規定:每吃兩片炒豬肝給一個仙(Cen,即一分錢),但吃了炒豬肝,也不見得有多少成效。

我們僑居萬隆不到一年,媽媽因肺病住進醫院,爸爸和我搬到殖民當局營建的政府房,這是一種要經過申請才能入住的“廉租房”。媽媽住院期間,父親當爸又當媽,也確實不容易。他若出去辦事,第一選擇是把我托交給瑛姐,若瑛姐不在家隻好騎上腳踏車把我送到大姨家或細姑家。爸爸有個原則,天色再晚,我就是睡著了也要叫醒帶回家,不放我在外過夜。每逢這種情形,他就不騎自行車了,雇個三輪,雇不到寧可抱著步行回去,其緣由和童年時代一個小事故有關。有一天爸爸帶我去細姑家,坐在車後座的我不知怎麼地把一隻右腳伸進後輪,夾在輻條和車架之間,不僅把一隻嶄新的白色運動鞋的內側麵蹭破了,連右腳內側的皮也磨破了,隔天大半隻腳腫痛發紫。

爸爸每次探訪媽媽都不帶我去,怕我被傳染上,媽媽基本康複後爸爸才帶我去探視。我們坐了一輛三輪摩托,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抵達位於半山坡上的醫院。這座荷蘭政府的公立醫院,占地麵積很大,各病房之間距離很遠,分散分布在山坡上。極目所見到處都是修剪得非常整齊的草地,參天大樹排列在大、小道路兩旁,綠蔭處處,和風徐徐,幽靜涼爽。我們在會客室裏待了一會,媽媽帶著我所熟悉的笑臉進來了,比我一向所熟悉的媽媽胖了太多、太多。她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我隻是點頭或搖頭,一句話也沒說,仿佛有點生疏感。媽媽十分驚訝地大聲問,“波,你怎麼了?不認識媽媽了?”我禁不住大聲地喊:“媽媽!”她激動地流出眼淚,一下子把我攬到懷裏。她當即打開一個很漂亮的餅幹桶,說是一位荷蘭病友送的。媽媽向來對人友善,醫院裏各族裔的病友以及醫生、護士都深讚她寬容、大度。最叫人不可思議的是,在近一年的時間裏,她居然學會看簡寫本的印尼文小說,讓我們帶回家的她已經讀完的此類小說竟多達十幾本。

進入幼稚園

我五歲那年進幼稚園,它是萬隆清華學校的一部分。該校是萬隆市最大的中文學校,由福清同鄉會創辦的。一進校門右側是大禮堂,禮堂不僅供學校用,福清同鄉也在此集會;左側一排房間是同鄉會的會所,其中一間是專用放置“舞龍”和“醒獅”的,不僅那條“龍”是萬隆華人社會中最長也是最考究的,就是“醒獅”,在萬隆也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一些財力不足的同鄉會置備不起也“養不起”,因為凡雇來的舞龍、耍獅者都有酬金,其中也有些雖然是盡義務的誌願者,也要給他們發紅包。福清是著名的僑鄉,爪哇的雅加達、泗水、萬隆三地的福清同鄉會都是當地有勢力的同鄉會之一。清華學校與北京清華沒有淵源關係,是“福清華僑”的縮略,但當時的校長陳舉鵬正好是從北平清華大學畢業回來的化學學士,在當年可是鳳毛麟角。他是我大姨的長子,戴四方帽的照片見親戚就送,媽媽拿到後,不無期待地說:“我的波什麼時候也戴上方帽子?”這位大表兄與我媽同齡,他多次在我們麵前宣傳、鼓吹他的治校理念,特別強調學齡前教育。他把最有經驗而且適合幼兒教育的兩位女老師配備到幼稚園。爸爸聽了頻頻點頭,十分賞識,一到年齡就把我送去清華學校,這樣他也可減卻許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