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就像下雨天,你一個人數著屋簷的雨滴落下,沒有上殼的蝸牛這時繞過你的指尖,慢鏡頭不斷湊近,你往玻璃窗上嗬氣,伸手畫出好多圖案,大象的鼻子、變形的多啦A夢、一節一節的火車,還有鸚鵡、鴿子、紫藤花、棒棒糖,突然又畫出一個圓環,加點什麼呢,眼睛、眉毛、鼻子,表情呢?嘴角上揚還是下彎,你搔搔小短發,幹脆都不加了,就這麼留著吧。雨聲漸漸稀疏,花叢裏的金盞菊開得很燦爛,你沒有畫出的嘴角是時光裏最美的部位。
上課也是一件無聊的事,特別是高三的複習課,一輪一輪,你在掌心熟絡的點線麵,被老師們一遍又一遍燙熱。唯一比較有意思的事除了看看天空、打瞌睡、在筆記上畫班上最胖的那位女生,就是盯著各科老師的臉打量老半天。於是,你知道男老師對班上女學生微笑的幅度是最大的,持續的時間是最長的,知道女老師的衣服每周總會換上好幾件,鮮豔的裙子和高跟鞋亮相的頻率最高,知道哪個男老師的聲音最細,哪個女老師的聲音最粗,也知道了他們上課的一些小習慣,比如摸耳朵、抬眼鏡、摳鼻孔、時不時地出去吐痰、喝水,甚至誰喉嚨哽咽的聲響最大,你都知道。
晚自習也是足夠無聊的。教室裏彌漫著濃鬱的花露水味道,你趴在桌上寫作業、看單詞,寫著寫著,背著背著,就打起嗬欠睡著了,清醒後會聽到飛蟲撞擊窗戶的聲音,有瓢蟲、飛蛾、長翅膀的巨型螞蟻和長腳蚊子。你總是最早收拾好書包在座位上轉筆杆的那個,總是盯著石英鍾口中輕輕倒計時的那個,總是心裏迫不及待希望快快打鈴的那個,總是率先衝出教室門口的那個。“誰都不要和我搶,我一定要是最快的!”每次衝出日光燈異常璀璨的教學樓時,你總是這樣興奮地叫著。年輕的聲音穿過夜晚的窗戶,白色的襯衣在風中飄動。
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蛐蛐在草叢裏拉響了月光,窗戶上依舊是飛蟲撲打著翅膀的身影,咯噔咯噔。你一臉倦怠,用一張掛在門上寫有“正在複習,謝絕打擾”的大紙板回絕媽媽為你準備的宵夜。大段大段待在臥室內的時間其實是用來發呆、聽音樂、看電影,用手機給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發無聊的短信。“你在幹嘛呢?”“這個夜晚好孤單呢。”“我很想你……”有時媽媽還是假裝沒看到門上的告示牌進來了,你帶著耳麥背著不著調的英語單詞,而耳朵裏聽的卻是周傑倫的《稻香》。偶爾從枕頭下偷偷取出一兩本課外書來,從折起的頁腳繼續看起,卻發覺到後來主角們獲取幸福的方式都那麼相像,都那麼簡單。“校園言情果然都是好粗劣的情節,早知道就看《仙劍》了。”
“怎麼說呢,十七歲的夏天還是糟糕透了!”你朝著硬邦邦的牆壁扔枕頭,枕頭反彈回來又砸到你的腦袋。“幹脆就這樣中槍吧。”我攤開身體撲倒在床上,閉上眼睛,呼呼呼地睡著了。5瓦的台燈還亮著,螢火蟲星星點點,玩具士兵在櫥窗裏沉默地看著流了一臉哈唎子的你。
但是,十七歲的夏天是不是也有美好而幸福的時刻呢?
“有嗎?”
“沒有。”
“有嗎?”
“沒有!”
“有嗎?”
“……好像有吧。”
幸福,幸福是——
一個人從樹梢下走過,看到陽光碎碎點點地在指尖舞蹈。
是偶爾做對了題目,受到老師的表揚。
是銀子做的枝葉敲打月亮做的風鈴。
是班主任對著自己步步上升的月考成績,伸過手來拍肩膀的聲音。
是爸爸做的番薯糕和媽媽做的南瓜湯。
是吃了一周青蓮黃片後臉上消退的幾顆痘痘。
是清晨路過花園時發現裏麵又開了幾朵新的小白花,光線透過花瓣的缺口,有心形的圖案投射在地麵上,一點一點,在風中忽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