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子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加深居簡出。七星寶劍早已鏽跡斑斑,然用壞的鋤頭,至少三四有餘。
每夜裏,與他相伴的,必是一壺天賜好茶。
是夜,東山老翁再一次敲開他的房門。
睡不著?
睡不著。
那麼,我們何不弈茶一樂?
子胥將兩個茶壺擺上方桌,有條不紊。這次子胥有了經驗,洗茶,溫杯,三九二十七道序,一絲不苛,不急不躁。終於,第一杯茶沏出,子胥恭恭敬敬將茶遞給老人。
不錯。老人品一口茶,讚歎道,形美,色透,香濃,味醇,天之甘露。不過,既為茶弈,總得比個高低。
請。
老人開始洗茶。茶洗完,將之攤平,晾幹。晾茶用時很久,老人用這段時間劈了一堆柴,又汲了井水,將那棵如落雪般的茶樹澆灌。待老人將晾幹的茶芽重新裝進溫好的茶壺,天已拂曉。接下來老人的舉動令本已昏昏欲睡的子胥目瞪口呆——老人往茶壺裏滴一滴水,隻一滴,僅一滴,然後,老人手握茶壺,搖動起來。
老人將茶壺搖動很久。老人的表情隨著茶壺的搖動慢慢變得生動。茶壺如同武器,裹起陣陣晨風。終於,啪,老人將茶壺拍上桌子。老人取來茶杯,開始斟茶,但見一滴茶珠掛在壺嘴,溫潤透明,久久不落。老人端坐不動,目光幽遠,晨光裏,如同一尊雕像。終於,珠落杯底,聲音純厚。
老人說,請。
不用看,不用聞,不用品,子胥也知那是茶之精華——一壺上等好茶,需要一把茶尖;一把上等茶尖,需要幾畝茶林;一畝上等茶林,需要幾座仙山;一座雲中仙山,需要千年造化。這一滴茶,便是世間幾千年光陰啊!
對普通人來說,一壺茶便是一生,便可知足。老人笑笑說,可是對你來說,莫讓一壺茶,誤你一生。
誤我一生?
不是嗎?老人說,不凡之人也需閑淡,但不凡之人不該一生閑淡。就像茶。上次之茶乃中庸之茶,適閑人雅士、山野村夫;此次之茶才乃誌士之茶,適將相帝王、不凡之人。正所謂厚積薄發,十年磨一劍,茶與人,皆如此。還有,劍乃指點江山之器,而絕非用來挖挖山藥……
老人扭頭,看一眼子胥那柄生滿鏽蝕的七星寶劍,說,茶乃天賜甘露,你乃天賜良才。切莫辜負。
既是天賜,又何必……
雖是天賜,人必為之。老人站起來,對麵一抹朝霞,飄然而去。
子胥沉吟良久,“嘭”地朝老人離去的方向跪下,尊一聲“師父”,然後,取了劍,院子裏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