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鞋子(1 / 2)

歲月的鞋子

關鍵語:這時候,她們活著,隻為我們。

穿在我腳上的鞋子,一段貧窮並且溫馨的歲月。

我記事很早。至今我仍然隱約記得母親給我做過的虎頭鞋。虎頭鞋喜慶並且厚實,鞋麵上,一對走起路來就拍拍打打的老虎耳朵。我穿著這樣的鞋子在院子裏瘋跑,母親坐在小板凳上,看著我,笑。那時母親還很年輕,那時母親頭發烏黑、麵色紅潤。母親也許在擇一把青菜,也許在剝一筐玉米,不管母親在幹什麼,全用了微笑的表情。母親說,小亮,慢點跑。母親眼睛明亮,目光柔軟。

後來稍大些,母親便不再為我做虎頭鞋。然我的鞋子仍然出自母親之手,卻隻用了一塊帆布、一團麻線和十幾個夜晚。那是最標準的千層底兒,那底兒幾年也穿不爛。我穿著那樣的鞋子上小學,卻隻需幾天,便讓鞋麵露了腳趾——母親可以用千針萬線納出結實的鞋底,卻沒有辦法找到一塊結實的布料。我記得那時供銷社的櫃台上已經擺了很漂亮的鞋子,我記得那是改革開放初期,商品一天比一天富足。可是母親從不肯為我買一雙哪怕最便宜的鞋子,母親隻是農民,她認為一雙成品布鞋不是農民的孩子所能夠消費和享用的奢侈品。

我永遠忘不了我的第一雙成品鞋。是運動鞋,其實不過是一雙沾上“運動”概念的布鞋。那時我已經上了小學三年級,那時對別的家庭來說,買一雙成品布鞋已經太過平常。大年初一那天,早晨,母親鄭重地將鞋子擺到我的麵前,連同一雙雪白的運動襪。我穿上鞋子,在炕上蹦,在炕上走,在炕上跑,卻不敢下地。我怕將鞋子弄髒,我怕我再也沒有機會得到一雙真正的運動鞋。母親坐在炕沿,看著我,笑。我眨一下眼睛,母親就變老了。

是的,我以為母親永遠都不會變老,可是她的確正在老去。我沒有讀過大學,高中畢業以後,就進了工廠。那時候,一個農村孩子能進到工廠,並不容易。工廠在離村子一百多公裏的城市,臨行前,我默默收拾行李,心中半是惶恐,半是快樂。母親這時走過來,說,這個也帶上吧。

是一雙皮鞋,有著漂亮的色澤和溫潤的品質。母親說城市不比鄉下,別讓人家看不起。說話時,母親低了頭,我發現母親淚光閃閃。我還發現母親的白發,那些白發藏匿於黑發之間,卻那麼醒目,令人傷感。令人傷感的還有皺紋,一道道,一條條,不深,卻頑固地趴伏在母親的眼角,嘴角,額頭……我說媽,你有白頭發了。母親笑一笑,不語。我說媽,你有皺紋了。母親笑一笑,仍不語。她伸出手,想將皺紋抹平,卻將皺紋抹了一臉。

母親變老了。當孩子長大成人,母親就變老了。似乎天下所有的母親都是這樣——自有了兒女,她們的青春時光,就已經結束。

那麼,該是我為母親做點什麼的時候了。隻是做點事情,我不敢妄稱“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