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的土屋(1 / 1)

大山深處的土屋

土屋隱在大山深處,周圍古木參天。土屋裏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木床,一個灶台,一堆木柴,一鋪被褥,一盒火柴,一把刀。除了他們父子二人,從沒有其他人進入到這間土屋,當然更不會動用過這些東西。可是每隔一個月,父親仍然會領著他的兒子過來,擦一擦桌子和椅子,曬一曬被褥和木柴,磨一磨刀,裝走灶台上已經潮濕的火柴並更換一盒新的幹燥的火柴。當這一切忙完,父親就會領著兒子靜靜地離開。門上掛一把鎖,卻從來不曾鎖上。那鎖是為防止野獸們闖進土屋的。它對任何人都不設防。

父子倆住在另一座大山的山腳,距這間土屋,大約五十多裏。從家來到土屋,再從土屋回到家,需要整整三天。離開家走不遠就沒有路了,三天時間裏,父子倆幾乎都是在密林中穿行。盡管世界上可能不會再有人比他們更熟悉這一帶的山野,可是他們還是經常會在途中迷路。這絕對算得上一次遙遠的艱苦的危險的跋涉。

父親以前靠打獵為生,後來不讓打獵,就在山腳下開了幾畝荒地,閑時再上山采挖些草藥,日子倒也安逸舒適。兒子第一次跟隨父親來到土屋,隻有五歲;現在他已經十五歲了,父親仍然堅持著自己怪異的舉動。整整十年,整整一百二十個月,父親和他,在家和土屋之間整整往返了一百二十次。一百二十次,或許並不算多,可這是一百二十次毫無意義的舉動。每一次兒子都會心存不滿,然後疲憊不堪。

問父親原因,父親總是笑笑說,到時候,自然會讓你知道。

仍然,每個月,父子倆總要去一趟土屋。忙完,再鎖了門離去。兒子認為這一切完全多餘:不會有人來到這片沒有人煙的山林,更不會有人來到這間土屋。——父親究竟想要幹什麼?

終於,那一次,當他們推開木門,父親驚奇地發現,屋子裏竟有了住過人的跡象。——灶台邊的柴火少了,火柴被劃過,椅子被挪動,被褥盡管疊放整齊,卻不是他們上次離開時的樣子。並且,那把小刀也不見了。

父親開心地笑了。他對兒子說,這就是我們十年來一直堅持的理由。

兒子聽不懂。

父親說很明顯,有人在這裏住過至少一夜。現在他雖然離開,不過這間土屋和土屋的東西卻幫他在這片山林裏度過了最難捱最危險的夜晚。甚至,可能挽救了他的生命。

兒子問難道我們每個月往返一次,每次用去三天時間行走一百多裏,並在這土屋裏準備這麼多的東西,就是為了等待這個人嗎?

父親說是的,我們等待的雖然不一定就是這個人,但我們等待的無疑是來到這間土屋並需要幫助的第一個人。我們不過每個月來這裏一次,卻將一個人的生命挽救,難道這不值得嗎?

可是,萬一這個人沒來呢?

那我們就把這件事堅持做下去。

假如永遠不會有人來呢?

那就永遠堅持做下去。

可是這樣做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父親說,你知道嗎?在你來到這個土屋以前,我已經一個人在家和土屋之間往返了十年。就是說,其實我們並不是用了十年時間才等來第一位需要幫助的人,而是用了二十年。

你是說這土屋是你壘起來的?

不是,我隻是修了修而已。這土屋是一位老人壘起來的。他壘這個土屋,和我們每個月來這裏一次的目的完全一樣,那就是——幫助一位未曾謀麵卻是真正需要幫助的路人。他的家,住在山的另一側,每個月他都會從家來到這裏,擦一擦桌子和椅子,曬一曬被褥和木柴,磨一磨刀,換走灶台上的火柴,然後離開,回家。他也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才等來第一位需要幫助的人。那個人在山裏迷了路,他筋疲力盡,急需一把柴火……

那個人是誰?兒子好奇地問他。

我。父親淡淡地說。

幾年後父親老去,不能夠翻山越嶺再次來到這間土屋。不過每隔一個月,土屋裏就會迎來一位與他長得非常像的少年。他在土屋裏擦一擦桌子和椅子,曬一曬被褥和木柴,磨一磨刀,換走灶台上的火柴,然後離開,一個人回家。

一切隻為了明天、或者後天、或者明年的某一天、或者後年的某一天、或者二十年後的某一天、或者永遠都不會到來的某一位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