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記憶
一
微弱的燈光下,一個年輕後生在讀信,聽者坐在床沿上,眯著昏花的眼睛在遐想,她偶而抬起那青筋凸突的手,理一下稀落的白發,嘴角上始終掛著笑。
“奶奶,這裏還有照片。”年輕人審視了一下照片,心中閃過一絲不安,遲疑著遞過去,老者接過照片,很利落的滑下床來,快步走過離燈近一點的地方,努力睜大那雙混濁的眼睛,“這小子,就知道寄照片,兩年了,也不回來看看奶奶。”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語,又象是說給年輕人聽。
“奶奶,部隊上的事要緊,他肯定工作忙。”年輕人湊過來,看著老者手中的照片解釋說。照片上一個很機靈很英俊的軍人在對著他們笑。
“長根,你今後不用天天來,你打一缸水,我能用三天,別的我自己能幹,你大隊裏、廠子裏還那麼多事。”
“沒事奶奶,我哪天不來看看,心中就老覺得有件事沒幹。”
“光華不在家,你可受累了”。
“奶奶,您這是那兒話,光華是孫子,我也是。”
“是,是,都是好孩子。”
“奶奶,您老歇著吧,我到大隊去一趟,還有點事。”
年輕人告別了老人,急匆匆向外走。他是大隊副書記兼隊辦大理石廠的副廠長。
長根走進大隊部,掏出鑰匙開了屋門。七點半開支委會,研究今年的征兵工作,他抬腕看了看表,剛七點。這塊表是光華從前線寄來的,上邊有一個頭帶鋼盔,身挎衝鋒槍的戰士頭像,下寫一行小字:贈給當代最可愛的人。他點燃一支煙,隨著煙霧的飄飛他的思緒把他拉回到了過去。
小時候,和光華一起流著鼻涕相跟著去上學,到後溝土洞裏看大孩們蒙上眼睛打“瞎驢”,到村西小河溝摸魚。光華很不幸,九歲上死了父親,一年後母親跟外地一個焊錫壺的男人走了。那時農民窮得叮當響,一個工日才值一角八分錢。
春天,放學後一起去割草,交到隊裏換工分,夏天去隊裏收完的麥地裏撿麥穗,秋天到山坡上、地堰上挖“原誌”(一種藥材)回來砸下皮來,曬幹後賣點鹽錢,冬天拿上板钁子去刨樹根。那時除挖藥外,我們從不上山,我們的根據地就在河邊。我們也有快樂的時候,冬天小河封冰後,我們挎著籃子就上了路,有時放下籃子,盡情的滑一會冰。側著身子,向前橫走幾步,後腳使勁一蹬,人就出去老遠。有時摔個屁股蹲,摔倒了,就索性四仰八叉躺在那裏望一會天。
有時摔的後腦勺蒙蒙的,隻能等同伴來拉。
開會的支委們陸陸續續來了,人們的說笑聲打斷了他的回憶。會開得很快,民兵連長說了上級武裝部門的指示精神,規定明天廣播動員,後天開適齡青年會,大後天報名,然後再開會研究參加初選名單。
開會的支委們都走了。他走出屋來,望著遠方的田野發呆。那一年,他十六歲,我十七,秋天的一個中午,北邊國營林場的果園裏掛滿枝頭的蘋果曬紅了半個臉蛋,象害羞的少女你擠我藏,有錢的人家都一包包向家買。在頭天下午割草時,我們製定了一個計劃:也象有些大小孩樣爬牆進去偷蘋果。回去給奶奶吃,當然還有自已。
我們沒挎草籃,每人從家偷出一個小布袋。通過林場邊的樹林走到圍牆根,觀察了半天也沒看到裏邊有半個人的影子。我們手哆嗦著爬上了兩米多高的石牆。下去跑到果樹下,摘了半袋就向牆邊跑。當從牆上跳下時,上邊的石頭也隨著掉下來了好幾塊,幸虧沒砸著我們。我們剛剛跑過一段樹林子,牆上就有幾個看場的相隨著追出來,大喊著:抓著那兩個小王八羔子。手裏拿著木杆子。我們不肯扔下袋子,背著袋子拚命的向前跑。到了河邊,穿著衣服穿著鞋就下了水,等深一腳、淺一腳淌過那段快到脖子深的水,不顧一切的竄進了玉米地。身上、臉上被玉米葉子劃得火辣辣的痛,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最後又分開跑。我們各自趴在玉米地裏,聽到四邊傳來喊叫聲:“抓住他們,兩個臭小子,你們跑不了了。”
一個粗嗓門的男人,問一個割草的婦女:“看到兩個偷蘋果的小孩沒有?
“向南跑了。”
“追”。他們的喊聲從村邊傳來。
天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醒來時身上感到很冷,一看身上全是小血道,很痛很痛。,天早已是半下午,我們抓著布袋角睡著了,萬一被發現,我們就倒掉蘋果,從玉米地向另一個方麵的河邊跑去,遊水去另一邊。我們早忘記了還餓著肚皮,當我們找到對方時,抱頭哭了。光華的鞋跑掉了一隻。想到這兒,長根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從兜裏抽出一支煙點上。頭幾年,我們商定去創世界去當兵去山外的世界看看,你去了,我因沙眼沒走成,可這麼幾年了,你也該回來看看了,長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張可愛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