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回家鄉水裏的魚(1 / 3)

遊回家鄉水裏的魚

那天我和爹剛拉了一車子糞送到地裏回來,正在院裏洗臉,幾個小學生背著書包領進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我是縣文化館的潘得文,請問這是原野同誌的家吧。”

“原野,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反正我們家沒有。”爹思忖了一下迎上去回答道。娘從廚房裏探出頭問“找誰?”

“原野,你認識?”

我忙走上前去“我是原野,請問您找我有事?快請進屋吧。”

爹和娘相望一眼,又一起把目光對著我。

那中年人吸了兩口我給點上的煙。微笑著說:“原野同誌,問保亮你認識吧?”

“認識,他們家就在這後邊住,隔一家就是,我喊叔。”

爹已衝好茶水,我接過來,倒了一杯,雙手捧到客人的麵前,那中年人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杯子,嘴裏說道:“謝謝、謝謝。”

爹說:“你是說後邊的三寶,那小子從小就鬼得很,原先不是在縣委裏當公務員,現在去了什麼局?”

“企業局。”我忙補充。

“現在是企業局局長。”那中年人接話道。說著從手中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我。“這是問局長寫給您的。”

我接過來,打開看,信上寫道:

賢侄見字如麵:

得知你回來探家,甚高興。現在家裏農活也不忙,請到縣裏來住幾天吧。現請文化館潘館長去接你。請接待。見麵詳談。

叔:保亮即日

保亮叔我並不是很熟,記得小時候他每月隔三差五地回來幾回。反正見麵還認識。我問爹:“家裏沒別的活吧,要不我去幾天?”爹低頭想了想,“你去兩天就回來。”

我去裏間屋收拾東西,爹跟進來。看我向包裏裝衣服裝書。突然問:“小,你沒事吧。”我抬頭看爹,爹用不解的目光盯著我。我笑著說:“爹,我過兩天就回來。”

爹說:“我叫後邊長樹他們騎車送送你們。”

“不用,不用,外邊有車。”潘館長忙說。

娘看到車,抖了一下,走到車門口來對我說:“孩,你咋弄的,你幹什麼了,人家叫你走。”娘帶著哭腔著急地說。

“娘,沒事的,保亮叔寫來信讓去的。”我不知道娘想哪兒去了。

汽車啟動,街上牆根下路邊曬暖的人群向這邊行注目禮。

剛走到街口,車被攔下。爹氣喘籲籲地跑上來說:拿上你的衣服。爹把軍裝和軍帽塞進車來。

我說:“爹,不用了,你拿回去吧。我穿不著。”

爹又讓了一會,看我執意不拿,才悻悻地離開了車。

在車裏潘館長遞過一支煙來,又打著火機給我點上。潘館長說:你的小說集我看了,寫的太棒了。我也是個文學愛好者,搞了這麼多年,也沒搞出什麼名堂來。現文化館辦了個文學創作班,給問局長說好了,請你去講講課。

潘館長,你別開玩笑了。我從沒有在人多的場合說過話,更別說講課。

您別太嫌虛了,為家鄉的文學事業出點力嗎,家鄉父老不會忘記你的。

我靠在車裏後邊的靠背上,微閉著眼睛想心事。

頭兩天洪港中學開校慶會,我碰巧趕上了。並被鄉文教的人和校領導們拉上了主席台。我被作為洪港中學出去的有出息的人才介紹給大家。我的名字前被冠以青年作家。在會後的酒桌上,我們七八級三班的班幹部坐在了一起。

劉文和我碰杯,我又回敬他一杯。頭幾次探家我都去他家一趟,並保持通信,關係一直處得不錯。斷了關係是那次他們家托人要把他妹妹介紹給我以後的事。我沒答應,彼此便都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上高中時他是班長,我是生活委員,我們倆同桌。吃飯我們的鹹菜、幹糧從來不分你我。

“劉文,你還幹木工,開家具廠,成大款了吧。”我笑著問道。

“大作家,別開我們的玩笑了。哪敢比你,混北京,又是作家。”劉文很自卑地說。

趙薇也沒來,我說的不是那個電影演員。她是我們班上的最漂亮的女孩。她考上師範學校,分配在天都市某中學教書。她也是我們班惟一考上學跳出山溝的。

還有石牛,畢業後在家待了四、五年,看找不上媳婦來,馬上會被光棍協會收走。那雙小眼睛狠狠地瞪了這山溝一眼,下東北了。

我伸了個懶腰,看車外縣城已到,家鄉這幾年變化也不小,這馬路寬了,樓房多了。人們的穿著也漂亮了。

二十年前我去當兵,來縣城體檢是第一次走出山裏的世界。那時縣裏共有兩座樓,一座是日本人留下的據點,那時是縣委政府的辦公區,一座是隻有兩層的百貨大樓。

我們被大卡車拉到武裝部的院子裏,心裏既激動又害怕。看到穿軍裝、戴紅領章、帽徽的人從眼前走過都規規矩矩地一動也不敢動。體檢前有的人從兜裏掏出小瓶喝醋,有的喝涼水,吃降壓藥片。在驗身體時,我們四個全脫光了站在那兒,從牙到腳板甚至連那東西戴口罩的軍醫都仔細看一遍、摸一遍。然後讓蹲下,起來。起來,蹲下。蹲下時我的右腿膝蓋處發出清脆地“啪、啪”聲,那個軍醫忙走過來彎腰聽。我在學校時練起蹲引以為榮的響聲要壞我的事。根據經驗,我蹲時不蹲到底,那響聲就不會出現了。醫生說讓我蹲到底,我就蹲到底,但快到底時速度慢了一點,果然沒響。醫生懷疑地挨個看了我們四個一眼,終沒弄明白響聲是從誰身上發出來的。我順利過關。在院子裏看到那不知哪鄉哪村因喝醋也沒驗上的青年在抹眼淚,心中竟也覺得酸酸的。

晚上保亮叔請客。我竟成了貴賓。作陪的是武裝部的張部長、縣委辦公室雷副主任,檢察院李檢察長。潘館長隻弄了個端盤子的角色。我死活不坐上座,各位父母官們就站著不肯入席。

“問作家,你不坐誰坐?”

“問作家,你就別推辭了,你是北京來的客人。”

我被保亮叔摁在了上座上,大家才笑著入席,席間這個敬我酒,那個敬我酒,弄得我都不知道我是誰我都找不到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