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城市(1 / 3)

別人的城市

祥覺得實在在家呆不下去了,又給表哥打了個電話。表哥說,活真不好找。他咬咬牙,還是上路了。打了幾次電話,表哥都說活不好找。也許是真不好找,也許你不太上心,我先去了再說吧。吃住在你那兒,看你想不想辦法?

在縣城下了公共汽車,要去倒另一趟公共汽車到濟南再去坐火車。下車後,他先去綜合市場買了一百張粉皮,記的表嫂說過,老家的粉皮好吃。他猶豫了一下,買不買點豆腐絲帶上。表哥總是說,這城裏的豆腐絲怎麼也吃不出咱家裏那豆腐絲的味來。可現在是夏天,等帶過去會不會餿了?現在物質流通這麼快,城裏缺的東西真沒有多少。

祥望著車窗外向後退去的群山想,我出去混好了,一輩子不回這個地方也不想。家裏去年大旱,春秋季都沒有打多少糧食,隻是秋天的地瓜還賣了點錢。今年過了半年了,還沒有下過一滴雨。看來又是個大旱年。地裏的莊稼都旱的麵黃肌瘦的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樣子。祥去地裏走一圈回來,心裏就難受的不行。大水村的劉曉呈和天宮的陸代的家長都捎信來要找他理論理論,並揚言要揍他。舅舅妗子見了他的麵,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李家窯的女同學小清原先一直和他聯係,兩人偷偷談了兩年的戀愛。以為他在外邊跑,將來能有點出息,沒想到他混到這步天地。聽說人家這幾天訂婚了,男的在炎州煤礦上當工人。

去年4月22,祥接到初中同學山的來信,說他在廣西南寧找到一份特別好的工作,在一家公司的銷售部當主任,月收入三千多元。問他,你現在怎麼樣?你不是去北京了嗎?咱們老同學了,應該有富同享,你快來廣西吧,現在我這兒正缺人手,來這兒咱們一起幹。你要來晚了,再找這樣的好活就難了。去年底,他去北京表哥那兒,表哥給找了個工作,是在表哥他們單位燒暖氣鍋爐。大部分時間是白天睡覺,晚上幹活。雖然苦點累點,但除了吃每月能落四百來塊錢。但現在停爐了。表哥又給找不到別的活,這不就回家來了。他告訴父母說,我要去廣西。一個要好的同學巳給找好了工作。才開始父母不放心,說廣西在哪兒?他說在南方。父母說,你還是個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去那麼遠的地方,路上或在那邊出了事怎麼辦?他抬頭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房頂,辯駁說,我這麼大了,總不能守著你們過一輩子。再說那邊有同學,人家又給我找好了工作。要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別怪我到時候抱怨你們一輩子。父母唉聲歎氣了一陣子,擰不過他,沒辦法隻能放他走了。正好家裏有他在北京表哥那兒打工掙回來的錢。父母讓他多帶上點,窮家富路,到那邊用的著。他說,我是出去掙錢,又不是出去旅遊。走之前他偷偷地約小清出來,倆人在村子小店裏買了六個燒餅,六根火腿腸,一大瓶子飲料。倆人說笑著上了山。小清的父親在鄉裏城建上開小車,家庭條件要比祥的家庭條件好。這點祥心裏明白,要想將來能把小清娶回家來,自己必須出去混出個人模狗樣來。這一天倆人在山上過的很愉快,在寂靜的小樹林裏,兩顆年輕騷動的心撞在了一起,才開始擁抱時他們倆激動地全身顫抖,當祥用嘴尋找到小清濕潤的紅唇時,像有一股電波接通了兩個人的身體……最後一刻,小清清醒了,她堅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她帶著燦若桃花的笑容對祥說,祥,相信我吧,我給你留著,誰也拿不走。下車了,下車了,終點站到了。當被叫醒時,祥的臉上還呈陶醉狀。他心裏埋怨到,瞎喊什麼,攪了我的好夢。祥用手背揉了兩個眼睛,不情願地下了車。車站內外,人聲鼎沸,看上去大部分都是像自己這樣打扮、氣質的農村人,這城裏有它媽什麼好,不就是人多點,樓多點,賣東西的地方大點貨全點,都向城裏跑幹什麼?還說人家,自己不也一次一次的向城裏跑嗎。想到這裏,他咬了咬牙,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出了車站,他上了一輛去火車站的小公共,沒有座位,隻能站著。在濟南這城裏人和鄉下人還不太明顯,到了北京,不管在車上或商場或任何場合,人家城裏人都不拿正眼瞧你。上一次去北京幹活時,在表哥住的那個院裏,經常有一個女人拄著拐在操場上走來走去。別人說,她是個警察,頭兩年有一次去逛商場,在商場門口,看到一個小夥子正用栓看自行車繩的鐵棍子打另一個小夥子。當時有許多人圍觀,但誰也不敢上去製止。隻見那個被打的小夥子滿臉是血,沒幾下就倒在地上了。這個女警察沒穿警服,她本可以裝著沒看見走掉的。但她撥開人群,一邊高喊著,不許打人,我是警察,一邊衝了上去。那打人的小夥子並沒有一絲害怕,他調轉方向,舉棍向女警察打來。女警察下意識地去用手護頭,隻幾下,女警察也倒在了血泊中。警察來了,把他倆送醫院後,那被打的小夥子早沒一點氣了。那警察在醫院裏做了開顱手術,昏迷了二十多天才醒過來。後來就落到現在這個樣子。後來那打人的小夥子交待說,他和被打死的小夥子過去沒有一點恩怨,那天他去商場裏瞎逛,出門時和那城裏的小夥子撞了一下。那小夥子翻著白眼看著他,嘴裏不幹不淨罵了句什麼。他是從四川出來準備去東北找活幹的,沒想到帶的一點錢被人掏走了,就連藏在鞋裏的五十元錢也莫名其妙不見了。娘的,這城裏人連正眼看都不看我一眼。出門後他抄起鐵棍子便打。兩個生命就這樣無緣無故結束了,還搭上半條警察的命。下了小公共,到售票窗口買了下午2點的火車票,祥就在火車站附近瞎溜達,他想買點東西吃,又覺得沒大食欲。等轉一會餓了再說吧。早晨母親早起給他包了一碗餃子,他沒有吃下幾個去。想想這幾年自己沒給家裏掙回什麼錢來,倒使父母為他擔了不少的心。初中畢業後,他沒有考上高中,花錢上了濟南的一個技校,每年五千多元的學費,錢大部分都是父母到處求人家借來的。所以上學的那三年中,他很少在學校食堂裏吃飯,若在學校裏吃,吃好了吃不起,吃的太賴了,又怕同學們笑話。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到離學校遠一點的小攤上去吃。早飯兩個饅頭一點鹹菜,連粥都不肯喝。中午一大碗麵條,晚上有時也是一碗麵條。父母土裏刨食,攻他和弟弟上學不容易。原說學校和一家大工廠簽了合同的,學生包分配。可畢業時那家工廠倒閉了,學生們自謀生路,大部分人哪兒來回了哪兒去。在學校裏除文化課外,他學的專業是車床。回到農村也用不上。原先鄉裏還有個鍘草機廠,好幾年以前就轉產幹別的了。家裏為他上學還欠著不少外債,再說為了將來能娶得起小清,他寫信給表哥要去北京打工。他想先出去再說,或許命運垂青,在外邊能闖出一片天地來。沒想到在北京幹了半年活就回來了……他在火車站附近的道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時的被依在發廊門口的小姐叫住,先生,洗個頭吧。先生,理個發吧。有的後邊還加上一句,這裏什麼服務項目都有。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你,有時還向你拋個媚眼。聽口音,這些小姐大部分都是南方人。現在真是開放搞活了,這北方城市裏到處都有南方人的影子。他恨南方,恨南方人,他用手摁了一下兜,裏邊有家裏又東挪西借給他帶上的二百元錢。他真想挑一個漂亮的南方女子,跟她進屋去,好好解解恨。但他不敢,他隻是在心裏想了想,想到這裏,小清突然從記憶裏冒了出來。他的童子身原是給小清留著的,可現在不知它將來屬於誰了。再說,就憑自己兜裏這點錢,怕是能進門,不好出門。人家敲詐你怎麼辦?再要被公安局的人撞上了,抓進局子裏去。這事傳到家鄉,父母親還怎麼見人,怎麼活下去。家裏的名聲壞了,自己破罐子破摔,可以不回家了。可弟弟一輩子都得活在被人瞧不起的陰影裏。要是那樣,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想到這裏,他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後怕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