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的四季是這樣渡過的。年後土地慚慚解凍,開始扒地壟,整炕地瓜芽子,地瓜芽子要用塑料薄膜照上,早晚用水潑。等芽子長好了,就開始栽地瓜,男人拉水,女人或半大勞力放水,男人刨坑,女人按芽子。幹活以生產隊為單位,男女老少齊上陣,你追我趕,車水馬龍的陣勢。栽完地瓜就盼著下雨,如連著下上幾場雨,幾天工夫,地裏就變綠了。然後給小麥施肥,澆水,除草。有時也點種些春玉米。憑工分分糧食,你不去參加勞動,怎麼養活一家老小?夏天是從五月端五割小麥開始的,天一天比一天熱,夏天雨水又多,所以收小麥,一定要搶時間,搶收搶打。若小麥割倒了遇上連陰雨,麥子長了芽,交公糧不收,自己吃不好吃。全隊人都會唉聲歎氣。夏天缺燒的,隊裏頭裏割過麥子,放了工就趕緊刨麥子根,有時上午刨的麥根,晚上就得燒。收完小麥,開始點種秋玉米。然後給地瓜除草,給玉米地鬆土。晚上村裏的機井邊是男人的天下,男人們脫光了下到水裏,你一言我一語的開著玩笑,泡夠了互相搓搓背,坐下來點上一隻煙,窮聊的眼皮打架時才起身回家。

陰曆的八月十五是中秋節,出嫁的姑娘會回來送月餅,而給男孩訂婚的人家要買肉、買酒、買布或衣服去給女方送彩禮。女方家有講究的,也會興師動眾,菜作的越多越好,有的還要請來廚師成酒席,一個家族的長輩都會請來陪酒。新女婿有媒人陪著來的還好,若單槍匹馬來的,女方家的族人再有愛喝酒的,新姑爺會被灌的回不了家。說有一位去未婚妻家送彩禮,被灌醉了。送他走時走到大門口就全吐了,吐完他還不忘幽一默:我吃的你們家的東西全放這兒了,一點也沒帶走。你想這婚事還能成?按現在的說法,都是白酒惹的禍。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但農村窮,有的人家吃的糧食快接不上趟了。下地回來或割草回來會偷兩個玉米或兩塊地瓜。若被大隊幹部或看莊稼的翻出來,你就倒大黴了。沒收你籃子那是小事,大隊裏一廣播,罰你五十斤糧食不說,你在村裏怎麼抬頭做人?有的人被抓住了,會給抓人的人下跪,哭著求情。有同情心的,看被捉人的可憐樣,手一擺讓你走吧。那人會千恩萬謝著逃命似走開,走出老遠了還會回頭看看,生怕那人變卦後再追上來。

有時上山割草會發現幾隻山雞在你身邊走來走去。你去追它它會不慌不忙的跑,但你總會是追不上它的。有時會在它跑的劉圍的某塊石板底下,發現一窩山雞蛋,回家時拿回來,給孩子煮煮吃。說是不讓女孩子吃,女孩子吃了臉上會長黑點子。

割穀子、收玉米、刨地瓜。秋天的日子總覺得過的很慢。上學倒真的成了享受,雖然教室裏也熱,但總比太陽下麵好受多了。那時有個男老師會拉二胡,上音樂課時他會拉上兩段,我總是佩服的不行,心想這麼簡單的兩根弦能拉出這麼美妙的音樂,這老師真是了不起,手指放在不同的地方二胡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我要是能學會拉二胡多好,寂寞了就獨自拉一段,解解憂愁。

冬天來臨的時候,地裏已是萬物蕭條。早晨上學的路上一不小心鞋子會被露水打濕,身上的衣服在母親的喝斥下已增加了好幾件。太陽懶懶的掛在天上,有氣無力的樣子。偶有一群南歸的大雁從頭上飛過,它們排成人字形,嘴裏相互鼓著勁,攜手前行。過年前後,早晨起來,突然發現下雪了,大地銀裝素裹,一片潔白。雖然天有些冷,但人的心情卻出奇的好。大人會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收成。上房掃雪便成了加深鄰裏關係的紐帶,誰起的早就先上房頂,掃完自家的,把相鄰的鄰居家的房頂也掃一些,等鄰居上來,說兩句感謝的話,既使過去兩家有些不快,隨著這場雪也一起溶化了。這是大人一年裏最清閑的日子,可以上街曬曖聊天。因為怕冷,上學的路上我們會跑起來。教室裏沒有取曖設備,上完一節課,腳都是麻木的。下課了除了上廁所,就站在教室裏跺跺腳。雪後的天氣會一天比一天冷,風刮在臉上象刀割一樣,農村的孩子不凍臉凍手的很少。

後來國營林場有了奶牛場,一分錢一斤買青草。我們割了草很少交隊裏去了,背到林場去賣錢。青草分量輕,有時一大籃子草才賣一毛多錢。夏天雨後草長的快,所以我們挑著兩個籃子去割草。早飯前割的放在家裏,留著交給隊裏。早飯後出來,割到下午二、三點才挑著去賣草。四麵村莊的人都向這送草,所以大部分時候要排隊,有時隊伍排的很長很長。過稱的是個長的特別秀氣的小姑娘,戴著眼鏡。看上去就肯定不是農村姑娘。沒人稱草的時候我們到奶牛場轉過,看到工人用兩腿夾著紅塑料桶,一隻手一個奶頭在擠牛奶,那牛奶又白又細,一股股射進桶裏。聽說這牛奶加上白糖再熬後就能喝了。熬好後運到平陰,或運到平陰去熬。賣給城裏人喝。最多時割的草能買五毛多錢,那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有一次一個天在一起割草的夥伴賣完草出來時說:你領錯錢了,五毛三是我的,四毛七是你的。我說不可能。他說你就是領錯了,人家念我的名字你去領的,念你的名字我去領的。我說你肯定聽錯了,我絕對沒領錯。他生氣的就不和我一塊走了。後來割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叫我,我也不叫他。我初中畢業時他該上初三。暑假裏有一天他突然來我家,說借我的初三的書看,我以為這是我們和好的大好機會,忙翻箱倒櫃把書給他找齊。後來我升上高中,用初三的書,星期天回來上他家給他要時,他說找不到了。幸好村裏有不少初中同學沒考上高中,我從別人那兒借到了書。為了六分錢我們成了仇人。

我老家有一盤石磨,每到秋天不太忙了,就做些煎餅吃。春節前也要做煎餅,有時用生產隊裏的驢(隊裏排號),有時就人工推磨。用驢時要用布給它蒙上眼睛,它就會不知疲倦的走下去。人站在一邊,隻管轉幾圈向磨眼裏添一勺糧食,那糧食有地瓜幹、玉米,過的好的還會放上些小麥,頭一天用水泡上,所以從石磨下流出的是一種麵糊。人工推時全家會換著幹,一上來我總是推的飛快,不大一會就推不動了。有時就兩個人一起推,那時總覺得的磨道沒有盡頭。攤煎餅的鏊子用四塊石頭支起來,下麵燒柴禾,用勺子把麵糊倒在上麵,用竹板做的拐子把麵糊推平,片刻工夫就熟了。一次要作好多,夠吃很長一段時間的。最後沒多少糊子了,有時就做厚一點,上麵撒上點芝麻,那樣會很好吃。

小時村裏還有兩盤石碾,一盤在後溝裏我家的房子西頭,是在一個土洞裏;一盤在村東大崖子南邊的平房裏。過去沒鋼磨(磨麵機)前村人就是用這種方法把糧食磨成麵的。石碾就是把一個石滾子放在磨盤上,把石滾子兩邊的眼用木框固定住,連接在磨盤中心的軸心上。推一會就把碾過的糧食用籮篩一遍,把細的露在下麵,粗的再倒回磨盤上。磨一二十斤麵要用一整個上午的時間。村人的許多日子就是在這種不緊不慢的生活中打發掉的。

記的小時候,冬天的夜晚,奶奶和母親都要紡棉花到很晚才睡覺。春天漿線要打麵糊,有時趁大人看不見,偷麵糊吃。因為那畢竟是白麵作的。家裏有一台老織布機,母親坐在上麵,織布的動作很熟練。梭子扔過來扔過去,既快又準,很少有失手的時候。那時家裏沒有電燈,煤油燈的火苗很小,母親說織布有一點光亮就行,火苗大了浪費油。

從家出來,向後走有一百米,就是我家的後小園子。兩扇破門用一把老式的蛤蟆鎖鎖著。裏邊的兩間南屋屋頂全都塌了,中間有一個大糞坑。院子裏長滿了樹,有洋槐、家槐、榆樹,院子邊上有很多酸棗樹。七月開始就可以去摘酸棗吃,一直可以摘到深秋。近的摘不到了,就找個木杆子打,然後去溝裏去撿。棗核可以賣錢,所以有時父親或二姐去打,我就跑到下麵去撿。但一次總會打不幹淨的。有時雨後院子裏也會長不少草,哪次起床晚了,怕父親回來訓,就偷偷拿了鑰匙,去後院子裏把草割了,回家充樣子。

挑水也是要學的,開始用的水桶小一點,用井繩把桶放到水井裏去,灌滿水提上來。心裏總是慌慌的,一是怕自己不小心掉進井裏;二是怕把水桶掉進井裏。站在井邊往下看真是害怕,井口離水麵有六、七米深,水下有多深就不知道了。反正水深比井口離水麵的距離還要深。灌水最需要技巧,先在水麵上搖擺水桶,左搖右搖,把水桶的一邊順勢砍進水裏,水桶裏的水就滿了。越是怕水桶掉進水裏,越可能真就把水桶掉進水井裏了。若真掉進去了,就去村裏有鐵鉤子的人家借鐵鉤子,有時仨、倆下就撈上來了,有時好幾天也可能撈不上來,有時覺得鐵鉤子掛住了,一拉拉不動,很可能是掛住了井底下的樹根,有時撈上來了,一看不是自家的水桶,倒是村人撈了好久沒撈上來的水桶。扔下鐵鉤子撈到水桶向上拉繩的感覺真好,手裏感覺得到重量,心跳加速。就象鐵鉤上是一條大魚,既有成功感,又怕魚在繩子提升的過程中跑了。水桶撈上來,要把水桶裏的水再倒回井裏,說是今後水桶再掉下去好撈。

後溝裏的崖子頭上,是人們經常歇息聊天的地方。小腳的女人上南崖子很費勁,不但要扶牆,走到一半還要歇一歇。不是上崖子,有時就是在爬崖子。就是年輕人擔著東西也得側著身子上。小時我想等我大了當了隊長,一定要修一座橋。

夏天天熱的人們全跑街上乘涼去了,我自己趴在煤油燈下,一邊接受蚊子的親吻一邊寫稿子,記的我寫的頭兩篇稿子,一篇叫《同工不同酬,幹話沒勁頭》,一篇叫《男女一起勞動為什麼幹勁高?》頭一篇說的是幹一樣的農活,為什麼青壯年婦女隻給七分工?講的是男女不平等的事。第二篇的內容是:男人們在一起幹話沒勁頭,女人們在一起幹活也沒勁頭,隻有男女在一起,大家幹的都有勁頭。雖然打打打鬧鬧,但絕對出活,你說為什麼?我把稿子寄給了山東人民廣播電台、平陰縣廣播站。但盼了許久也沒盼來音訊。後來我有些失望,廣播電台、廣播站這樣的好稿子不用,你們用什麼?光用後門稿子?

一個雨天,正好是星期日。我一個人待在西屋裏覺得很無聊,外邊的雨一直下個不停。心裏覺得很壓抑,忽然就想到唱歌。我學著文藝演出時的樣子,先來了一個開場白:我們的文學藝術,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為工農兵而創作,為工農兵而所利用的。下麵請王培靜同誌演唱一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一字一句認真唱完了。然後再報幕再接著唱。唱《國際歌》、《我愛北京天安門》、《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們是工農子弟兵》等,記的還有一首開頭是:天上布滿星,月亮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怨伸。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調子特別悲,唱出來簡直象哭。我十三、四歲開的第一場音樂會,沒有樂隊,沒有聽眾,更沒有掌聲。

爹的至理明言是:力氣是井田水,使了還有。意思是幹什麼活,都不要吝嗇力氣。年輕時父親去南邊的花藍店或西邊的班店趕集賣東西或買東西,五十裏路一個上午打個來回,從不肯在集市上買一口東西吃,晚不了下午去生產隊裏幹活。父親個子不是太高,但總是風風火火的樣子,好象他那不高的身體裏儲滿了永遠使不完的力氣。父親老實,有時受欺負,在生產隊當隊長時,秋天去收高梁。他嫌有的社員砍的高梁根少,沒指名道姓帶口語點了一下,兩個二愣子不願意了,他們說父親罵人,要揍父親。後來鼓動社員全不給隊裏幹活了。都去山坡上給自己薅草,收工時都用隊裏的帶高梁穗的高梁杆捆草。父親一個人生著氣幹了一下午,收工時兩個婦女看不過去,幫父親剪了下高梁穗,父親挑著兩大捆幾乎挑不動的高梁穗回到隊裏的場上時,他在那兒坐了許久許久。

村裏有個林業隊,林業隊在林場東邊有個蘋果園。四劉種了很密的洋槐圍了起來,我們割草時有時轉到那兒去,站在外邊,望著裏邊果樹上的蘋果眼饞。有時觀察許久,找個豁口鑽進去,摘幾個蘋果出來,放在草籃子裏用草蓋了,心裏慌慌的逃的遠遠的。然後坐下來,用鐮刀把還帶有農藥的皮削掉,美滋滋的享用。雖然蘋果還有點澀有點酸,但總算解了一回饞。有時在地瓜地裏的秧子下麵或玉米地裏會發現一顆甜瓜,上麵長的甜瓜已有半個拳頭那麼大。就用鐮刀在甜瓜下挖個坑,把甜瓜向下埋一下,或扯點秧子弄點草把那兒蓋了又蓋,然後離開那兒。待不兩天就憋不住再去看看,一看瓜雖然還沒熟,但好象長大了一些。待幾天估摸著瓜應該熟了,懷著興奮的心情去看,心中想著千萬別叫別人發現後給吃了。走到一找果然找不到了,心中就會失落好一陣子。後悔不如上次看時吃了它。

假期裏鄰居家的親戚死了人,我被叫去抬盒子。就是農村擺的供,裏邊是一塊肉,一隻雞。還有幾刀草紙。中午吃飯時,上了一盤雞肉,也許我的動作慢了點,等我伸筷子去夾時,盤裏隻剩下了兩個雞爪,一個雞頭。我猶豫了一下,夾了那個雞頭,坐在一個桌上的陰陽人說:你不能吃雞頭,這桌上誰的年齡最大誰吃雞頭,你這孩子不懂事。我把夾起來的雞頭又放了回去。臉上火辣辣的低下了頭。從此我恨透了陰陽人。

文化大革命的後期,張海和紙坊來過上山下鄉的知青,有男有女。出門路過那兩個村的時候,看到過她們的身影。那兩個村有水澆地,是全鄉收成最好的兩個村,他們住集體宿舍,村裏還派人給他們做飯。農村人善良,幹活也隻是讓他們幹些輕活。他們和農村人沒有多少不一樣,隻是穿的幹淨點,臉白一點。女孩也紮辮子,也去河邊洗衣服。看他們說笑打鬧的樣子,活的還挺快樂。

農業學大寨時期,寒假去紙坊出工。挖土方,先把地裏的好土折到一邊,然後把下邊的土刨鬆,用地排車運到低處的溝裏去。才開始召開動員誓式大會,然後公社給每村劃片。每村都在自己分得的土地上插幾麵紅旗。寒冬臘月裏,地下凍的很曆害,用撅頭一刨一個白點。上點歲數的刨土,裝土,年輕的男女青年拉車推車。天下起了小雨小雪也不收工。才開始可能覺得有點冷,幹起活來就出汗了。一休息身上就又覺得涼了。女青年穿的五彩繽紛,和工地上的紅旗相輝映,更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家鄉的天總是那麼高那麼藍,夏天的太陽幾乎曬的地裏冒火苗子,我們愛站在路邊聞汽車過後留在空氣中的汽油味。好象那味道能使我們的想象跟著那汽車走出山裏。總是盼望有一塊雲彩在天空停下來,把我們罩在下麵。也有那樣的景觀,天要下雨,我們跑著找地方避雨,可被雨淋了也沒找到避雨的地方。回頭一看,剛才跑過的地方,卻還出著太陽。冬天也要出去拾柴禾,我們在結冰的河麵上推著籃子走,有時就放下籃子滑一會冰。地裏沒什麼柴禾,隻能拿板撅子到河邊和地堰上砍野樹根。有時兜內偷裝一盒火柴,凍的不行的時候,點一些草葉樹葉烤烤手。

在山東的南部山區裏,有許多綠樹環抱的小山村,我的家鄉王山頭就是其中的一個。那裏留有我孩童時的歡樂,少年時的幻想,歪歪斜斜的足跡。那裏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夢裏。

我們村到閆莊上初中的同班同學共有三十多個,春節過後天有些曖意了,早晨上學的路上我們就會到村南誰家的菜園裏,薅一把剛出苗的韭菜塞進嘴裏解解饞,看男同學去薅,女同學也偷去薅,女同學薅了不像男同學一下子狼吞虎咽吃完,而是裝進兜裏,慢慢的品味,能吃一路子。

後來我們那一級上初中的隻有九個人考上了鄉裏的高中,我是其中之一,收到高中錄取通知書,我高興的心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我還能繼續讀書,要是考不上,隻能回生產隊裏幹農活了。我們鄉的中學在縣裏排第十,所以就叫平陰十中,那是七八年,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二年,剛上高中,什麼都覺得新鮮,特別是這個新集體,幾乎全公社每個村的人都有。我被選為生活委員,每天上夜自習時負責收粥票,每天早晚兩頓粥,一個人要交四兩粥票。粥票是自己從家背來玉米麵交到學校後勤上換來的,有時有的小組長不在,個人就把粥票交到我的手上來。總有不自覺的不交票,所以每天去後勤上交票前,我有權站起來說兩句話:誰還沒交粥票趕緊交上來,我該去後勤交票了。沒交票的人就會紅著臉像剛想起來似的,把粥票給我遞過來。除了不住校的學生,三十幾個人都在學校吃。擔粥是各小組輪流來,分粥是各小組長的事,如組長不在,就由我來分。因為學校有菜地,夏天時,一、兩個星期食堂會免費供應一次炒菜,有時是炒的水蘿卜,有時是燒茄子,擔回半桶菜來,大家的眼中都會放光,學校食堂的菜總比在家裏吃的菜好吃,大家把碗放在講台上,全部目光都聚在了我手中的勺子上,分菜的光榮任務全是我生活委員一個人獨享。

我們上高一時住的宿舍是大通鋪,自由結合兩個人睡通腿兒,一個人的被子蓋,一個人的被子鋪在身下。由於宿舍離廁所遠,所以每個宿舍都有兩個大尿罐,晚上起夜,誰也不開燈,所以放尿罐的地方總是濕的,雖然有值日的每天把尿倒了,所以宿舍裏成天彌漫著一股騷味,有睡在離尿罐近的人就罵,誰再晚上向外尿尿,爛你的雞巴,要不你換這兒來睡,看受的了受不了。

和我睡通腿兒的是丁泉的李道平,後來才知道,我們兩家是親戚,他爺爺是我母親的姥娘家親舅,我們是表兄弟。他父親小時在我們村上的完小,經常到我們家去。由於知道了有這層關係,所以我們在一起彼此都很客氣。升高二後,我們搬到了有木床的屋裏睡,我們睡在上麵,還是睡在一起。有時晚上餓了,就鑽到學校的菜地裏,偷兩個小茄子,撥兩棵蔥,跑回宿舍裏吃。

星期五下午回家時,隻拿著兩個空幹糧袋子,大家說笑打鬧著向家走。我們村到公社中學是七裏路,最遠的向南是劉莊,有十多裏路,向東最遠的是大寨,可能要有二十裏路。那時農村很少有自行車,全學校騎車上學的人也區指可數,都是家裏有在外邊當工人的或家裏有人當官的。回到家娘會給做一頓麵條吃,一個星期不在家,就象離開家幾年似的,連房頂上都要爬上去看看。大部分時候我和連常一起回一起走,星期天要去割草或拾柴。星期天下午背著一大袋子幹糧回學校,大部分時候拿的是玉米麵窩頭或地瓜麵餅子,有時幹糧裏放上一點白麵,那幹糧吃起來就覺得格外的香。有些人還拿不少生地瓜,到學校蒸熟了當幹糧吃。有時夏天我們故意走的晚一些,在林場東麵偷鑽玉米地裏到一隊的蘋果園裏偷幾個蘋果。家裏窮,很少有人家給小孩買蘋果吃。回到學校,學生們把第二天早飯要吃的幹糧送到食堂門口的蒸籠上去,每人的幹糧都裝在自己的網兜裏,有玉米麵窩頭,地瓜麵餅子,還有拿白麵饅頭的,甚至有拿包子來的。有那膽子大點的倒蛋鬼,等天黑下來後,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轉到食堂前,左右看看沒人注意自己,解開人家裝有白麵饅頭或包子的網兜,拿出一兩個來,迅速離開那兒,躲到個暗地方去吃。第二天一開飯,總是有喊丟幹糧的,沒辦法,丟幹糧的隻能罵罵咧咧回去吃涼幹糧。時間長了,家境好的,向學校裏交些小麥,饞了或幹糧不夠吃了,就去拿票買學校蒸的新饅頭吃,那饅頭又白又暄,甚是誘人。

每個星期從家裏拿一罐子鹹菜,那是一個星期的力量源泉。拿的鹹菜不外乎自己家裏醃的胡蘿卜、水蘿卜或韭菜花,後來不知誰發明的,用油爆炒些顆粒鹽,再加上一點蔥花,每天中午喝水時放碗裏一點,看到碗裏漂滿著的油花,立即食欲大增。有同學關係好的,每到吃飯時大家就湊在一起,你吃我的幹糧,我吃你的鹹菜,既換了口味還增加了感情。吃完飯出去轉,也是合的來的在一起。有時中午飯後去公社駐地洪範池上轉,有時去於林轉上一圈。經常聽說有大膽的學生,去飯店偷燒餅吃,去公社偷食堂醃的鹹菜,去於林收購站上,一、兩個人擋住工作人員的視線,剩下的幾個人就偷向兜裏裝藥材。待一會出來,把藥材放一塊,去一個人到偷藥材的地方再把藥材賣掉,幾個人去買包子吃。有時被發現了,趕緊跑進路邊的莊稼地裏,曲線逃回學校。有時去池上玩,要是趕上集,會碰上村裏的熟人,村人總會問一句:給家裏捎信嗎?

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有人給住校的老師送的肉長了綠毛,老師不敢吃,埋在校南的蘋果地裏,有東池的村人發現了,扒出來拿回家,吃了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有一天學校出了事,夜裏有兩個男人從窗戶爬進了女生宿舍,他們一人鑽進一個女生被窩,被發現後女生一喊救命,他們一人抱了一床被子跳窗戶跑了。半夜裏全校的男老師和男生起來去追,連個人影也沒追上。後來學校要求女生,夏天天再熱晚上也得關上窗戶睡覺,晚上女生更不容許出校門。

沒待多久,衛生院又出了事。夜裏淩晨四點多,一個男人慌慌張張跑到醫院,說他就是前麵村裏的,他老婆難產,人在家裏快不行了。那時候的人都善良,值班的女醫生說,走吧,我跟你去看看。她跟男人抄近路走的,走到村子外,那男人把她強奸了。他說老婆難產隻是借口,不知他怎麼知道的那天晚上是個女醫生值班。後來縣上公安局來了不少人,聽說那人被抓到了,是村裏的一個光棍漢,他想女人想瘋了,最後想出了那麼一招。

春天裏,天氣還有些冷,我們去校西麵的河邊玩。望著碧綠的水麵,有人提議,咱遊泳吧。幾個人一口同意。為了顯示自己是男子漢,沒有一個說不願意的。脫了衣服不下水渾身都起雞皮疙瘩,等遊了一會上來每個人嘴裏都說痛快,個個嘴唇卻都是青的,牙打著顫,你笑我,我笑你。

十一

我們那個時候,上高中才開英語課,但一共也沒上幾節課,英語老師調來調去,整個到高中畢業,連28個字母都沒認下來。學習上也是稀裏糊塗,語文還好些,數學、物理、化學不會了,就抄別人的答案。有時考試把課本頂在腿上,能看書就看看書,看不了書,就看同桌的答案。雖然恢複了高考,那時自己還沒太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總覺得自己已是高中生,在村人眼裏已很不錯了。有時也提醒自己,不好好學習,將來還是沒出路,天天這樣混,怎對的起每個星期這一大袋子幹糧。因是按考高中時的成績分的班,一共四個班,我分在了三班。所以班裏的學習氛圍也不是特別濃,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來混個高中文憑的。班裏也有幾個愛學習的,比如丁泉的劉義昆,李山頭的李亮修等。記的二班裏有個李山頭的,好象叫張士篤,學習特別刻苦,他們村有個人考大學出去後,在北京一所大學裏當教授,那個人就是他學習的動力。當年畢業時以上幾位都也沒考上學,不知他們後來的命運怎麼樣?我們村裏和我們一級的有兩個人考上了中專,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現在都在外地成家立業了。

夏日裏晚上到劉河村裏看電影,那時候路還在滾水壩那兒向下走,走到崖子頂上,正好一個人用自行車馭著放影片的鐵箱子走到那兒,他站下來想找人幫忙,我走上去說,我幫你扶著吧。我幫他扶著下了大崖子,又替他提著一個影片箱,聊著天進村了。放電影的地方在村中溝裏的小學前,走到那兒那人讓我坐下,他吃飯,問我吃不吃?我覺得肚裏有點餓,又不好意思說。他給我盛了一碗麵條放在我跟前說,吃吧。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了筷子,吃完後他又給我盛了一碗,吃完後他又給我找了個座坐下。我那時想的可不是學雷鋒做好事,我的思想還沒有那麼崇高,我想的是,人做好事,總會有好報的。

我們那時的思想還比較僵化,心裏對某位女同學有好感,也不敢表現出來。你要和女同學多說幾句話,別的男生心裏可能羨慕你,表麵上卻看不起你,說你心術不正,起你的哄。安排座次時都盼望能和一位漂亮的女同學分在一個桌上,有如願的,心裏就會覺得很美,不如願的,就會盼著老師下一次排位時自己能有好運,表麵上對女生都是不屑一顧的。上晚自習時,老師不在,前後位的幾個人就湊在一起聊天,說些農村裏家長裏短的事,也說些聽來的外邊的奇事。有聊的特別投入的,前麵老師站了好一會了,他們還在說笑著,他們中的某個人突然發現班裏這麼靜,回頭一看,老師正盯著他們,這位就會臉紅著坐直了身子,聽候發落。老師會說:沒關係,你們幾個接著聊吧,怎麼不聊了。幾個同學就會自覺的站起來,老師不看他們,自顧講別的事情,等事情講完了,看站著的幾個怪可憐的,粗聲說一句:你們幾個怪累的,坐下吧,今後上自習接著聊。老師一出門,僥幸沒被逮住的,幾個人互相看一眼,會心的笑起來。挨說的就會後悔剛才咱們幾個一個小心點的也沒有。大部分同學都被罰過站,包括班幹部們,後來我們就給班主任老師起了個外號,叫接觸不良。因為我們教室裏有個燈管老是閃動,他站到桌子上修了幾次,每次動一下啟動器燈管就不閃了,待不多長時間燈管又閃起來,他自言自語說,接觸不良。後來有一個同學帶頭把這四個字送給了班主任,算作對老師罰站的報複。

後來班裏轉來了一個小白臉,一口的天津話。說是在天津太調皮,不好好念書,淨打架,送回老家來混個高中文憑。那同學是個瘦高個,看上去刮大風都能把他吹倒。我們那時想不明白,這城裏人有錢怎還養的這麼瘦,還不如我們這些吃玉米麵和地瓜長大的孩子身子骨好。他給我們講城裏人的事情,講他打架的故事,他給我們看他頭上和身上的疤,說這兒是磚頭拍的,這兒是刀子捅的。我們聽了都有點毛骨悚然,心想這城裏人真是夠野的,有話不好好說,打的什麼架。時間長了,他和我們相處的都挺好,吃飯時經常打開個魚或午餐肉的罐頭,經常讓我們幾個班幹部嚐一嚐,見推讓不過,我們就嚐一口,讓過了他就自顧自吃起來,我們心裏想,還是城裏人有錢,什麼都肯花錢買著吃,自己將來有錢了,想吃什麼也買什麼吃,把能買到的沒吃過的好東西都要買來解解饞。

夏天午飯後,我們幾個男同學結伴去東山上或西山上去逮蠍子,去東山時我們走到東山根拖拉機站後邊上山,一塊一塊的掀石頭,反是能掀動的石頭都會掀翻了看看,有時蠍子會趴在石頭下,有時會附在石頭上,蠍子是一種藥材,收購站收了先用開水燙死,再在太陽下曬幹。蠍子的尾巴有七個節,若不小心被蠍子蜇了,它會把有毒素的尾尖刺入人的皮膚裏去,被蜇的地方立即就會腫起來,痛疼難忍。我們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個從家裏帶來的玻璃瓶子,還用筷子或竹板作一個夾子,雨後的蠍子要多一些,我們說笑著能逮到山頂的東麵或北麵去,站在山頂上能看到從沒去過的一個小村莊——辛莊。覺得這邊山上能走到的地方都走到了,就會轉移陣地穿過劉河村去西山,有時能到和舊縣交界的懸崖去。頭兩年一個老家的朋友郵來兩幅拓片,讓給他辦事送禮用,那拓片上共四個字,是:大空王佛。說是北齊時代的安道一寫的。那石刻就是從那山上的一個石壁上發現的,日本人對安道一的作品特別崇拜,曾去不少人探訪過,現已封起來了。那是557年後至6幾幾年的作品,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曆史。我們手裏誰也沒有表,估摸著快上課了,我們就下山向學校跑。去的最遠的地方離學校大概有十幾裏路。若逮十幾個蠍子,就自己去賣,有時能賣一塊多錢。逮的少了,每人隻逮了兩、三個時就放在一起去賣。賣了錢買點吃的大家一起吃了過一回共產主義。有時趕回學校發現已經上課了,院子裏很靜,就提心吊膽的悄悄溜回宿舍,不敢回班裏去。在宿舍裏挖空心思想辦法,怎麼來應付即將到來的老師的盤問。在收購站裏見過,那兒的工作人員把蠍子用油炸了吃,那時我們想,他們吃的不是蠍子,是錢。再說那東西有毒怎麼能吃呢。多年後在城市的餐桌上吃螞蟻上樹這道菜時,也親口嚐到了油炸蠍子的滋味。

十二

有一年春天,縣裏來拖拉機站前麵的地裏開公審大會,有偷牛偷羊的,有故意放火的,這些都是陪綁的。共有十幾個犯人,每個人的背後都插著一個大牌子。有兩個人背後的牌子上打了紅×,他們才是真正的主角。台子下人山人海,全公社的人都被要求來開會。一個是投毒殺人犯,生產隊長睡了他老婆,他給隊長家的麵缸裏攙了老鼠藥,送隊長全家上西天了。聽了這事,許多人並不多恨這位好漢,倒都有些同情他,他要是隻把睡他老婆的隊長藥死,沒毒死隊長的老婆、孩子,人們更會認為他是為民除害了。另一位是和鄰居有矛盾,一天早上,鄰居去打水,他看劉圍沒人,把鄰居推井裏去了,把鄰居挑水的工具全扔井裏去了,他怕鄰居淹不死,又搬了兩塊大石頭扔井裏。大家都覺得這個人槍斃他三回都不為過。兩家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能那麼殘忍的害死人命。清脆的幾聲槍響後,那兩個死囚應聲倒下,這時候全場靜極了,囚車冒著煙開走了,人們離開時的腳步都變的有些沉重。

學校北麵路東有一個鑽井隊,每當飯後出去玩,看見戴著柳條安全帽、穿著工裝的鑽井工人端著盛有肉菜的飯盒、吃著雪白的饅頭時,我就想,哪一天我也能當上這鑽井工人多好,雖然也是幹活,但能掙很多錢,不但能吃好的,還能夠到處去,見世麵不說,一定也能引來許多年輕漂亮女人的目光。我們有時走近了去看,看鑽井工人們從井下打上來的一節一節的石頭,要是這地下有金礦、銀礦或鐵礦,既是有煤礦也行,要是能有石油更好,那樣我們就有可能不走出家鄉就能當工人了。如能當上工人,就是家在南片,也能找上個漂亮媳婦了。南片沒有水澆地,所以長的好點的女孩都嫁北邊來了。

後來鑽井隊卸架子走了,像原先在我們村打井的一樣,什麼好消息也沒留下。當時劉河大隊的給鑽井隊送了兩頭豬,鑽井隊把一套管子給留在下了,那口上用木頭錐子堵上了,還是有水從邊上溢出來,那水既清又涼,夏日裏總有走路的人們停下來到水管前,用兩隻手捧著喝個夠,然後再洗上把臉,那叫舒服。如若把木頭錐子取下,就可以澆地,水能竄出地麵好幾米高,這可給劉河村裏省了不少電錢。後來鄉裏在那個水管上建起了礦泉水廠,我在北京又喝上了上高中時喝過的家鄉的地下水。聽說過這樣一件事,劉河村的一個老農去省城濟南辦事,走到後打聽著找到了考學出來在省城工作的侄子家,一進門侄媳婦甚是熱情,讓老人坐沙發上後,忙問老人:大爺,您喝點什麼,可樂還是礦泉水?老農說,什麼都行。侄媳婦拿出一瓶礦泉水說:這還是咱們老家產的哪。老頭接過來端詳著瓶子,侄媳婦去準備飯了,老農小聲對侄子說:這就是咱村東裝的那水。侄子說:是。老漢笑了笑,對侄子說:咱家用這水喂牛。

有一天星期五晚上,舅舅讓表弟來告訴我,這個星期天不讓我回家了,星期天下午讓我父親把幹糧給我送下來。星期天讓我跟他去給於林醬園裏掏井。星期天一早我就去了舅舅家,我跟他們拉著工具去了於林。到了那兒,安上絞車就幹了起來,有一個人下去掏,有兩個人站在井口把拉上來的泥土抬起倒到一邊去,剩下的人一起向上拉繩子。他們幾個輪流下去挖,每次舅舅下去,別人喊:上來吧,差不多該換人了。舅舅總是說:再幹一會。他是怕我不下井幹人家心裏有意見。我被安排和一個中年人一起站在井口上抬筐,一天下來腰痛的幾乎站不直了不說,兩隻手都磨紅了,還磨起了好幾個血泡。中午的飯是人家醬園管的片兒湯,端上來一大盆一人一大碗就見底了,那片兒湯裏放了不少肉,那飯真叫好吃。大人們每位都吃了有五、六碗,我吃了三碗後,覺得肚子有點撐的上了,又似乎感覺還不是太飽,看別人還有人在吃,我又盛了一碗,等吃完了,我覺得吃的飯已經到了嗓子眼,那是我記憶裏長那麼大吃的最好的一頓飯,我心裏想,等我長大了,混好了,天天都吃這種片兒湯。下午幹活時都有點不敢彎腰了,下午拉上來的泥土越來越稀,後來就換上了轆轤和水桶,等天快黑下來時,從底上搖上來的桶裏已幾乎都是泥水了。收拾工具後,每人分得了伍元錢,他們每人比我多得到了一盒金菊煙,回來的路上,他們心中肯定和我想的一樣,今天晚上不用吃晚飯了。

十三

寒假裏,生產隊裏安排我們幾個半大小子,到紅溝挖土方,有長居、迎東,春祥、貴山,我想那兒隻所以叫紅溝,是因為那兒比較低的幾塊地裏的土都是紅的而得名。在一塊地的東頭上畫給我們每人五個平方米的土方,讓起了土扔到東頭溝裏去,上麵是哪個生產隊裏的地,下邊就是那個隊裏的葦坑,我們挖的那塊地東頭下坡很陡,長的葦子不太好,所以讓我們把東頭的地落下去一部分。我們天天扛著钁和掀去挖土方,那地凍的很深,一钁下去一個白點,等幹了一天,凍土層挖的差不多了,天也黑下來了。第二天一刨,還是一钁一個白點。溝下河裏的水已結冰,北麵不遠就是侯莊了。我還曾跟生產隊裏的大人們一起去侯莊村西的半山腰裏挖過溝,當時要把洪範滾水壩裏的水抽到張海村北的山上,讓它從盤山水渠裏流到我們村西的藏莊、劉莊、西北李來,把修渠任務分給各大隊,各大隊再分給各生產隊。如能引過水來,我們生產隊紅溝這一大片地就成水澆地了,那是公社新來領導的主意,新官上任三把火,引水工程幹了一半,不知什麼原因就停下來了。勞民傷財,那用了許多勞動力沒有修完的引水渠就那樣扔在了那兒。幹了一個假期,我們分的那土方工程落下去了一人多深,最後也不知道給沒給我們記工分,記的當時去找過幾次生產隊長,他說有空時,我們去給你們量量。至今我二十年前當兵時帶出來的小本上還寫著這麼幾個字:紅溝的土方還沒給記工。

夏日裏,星期天什麼的出去割草,村東的孩子們愛上山,我們村西孩子的根據地就是河邊,有時一天能下河洗好幾次澡。我學遊泳時是無師自通,下雨後家門外溝下麵漲了水,我就是在那種混濁的河水中撲騰著學會的遊泳,喝過水是肯定的,誰學遊泳沒喝過水。下河上來不一會又熱的沒辦法,就找個蔭涼坐一會,如沒有蔭涼,就盼著天上漂過一片雲彩來,更盼著刮過一陣風來。下雨我們鄉下的孩子是不怕的,隻要不是特別大的雨,在外邊割草有時能找到避雨的地方,有時找不到就索性站在雨裏接受風雨的洗禮。

說起天下好吃的,已不是生產隊裏死了牛或殺了牛,生產隊裏的幹部們圍在一起燉牛肉吃。有位小夥伴說:天下什麼好吃,雞舌頭。人家蘇聯從中國向那拉雞舌頭,一火車皮一火車皮的要,你想想,一個雞舌頭有多大,一火車皮能拉多少。割草累了,我們就望著遠處山頂上的藍天發呆,想像著山那邊的人是不是和我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對山裏人來說,走出大山的出路無非有這麼兩條,一是考學,二是當兵。恢複高考後,在初一教過我們化學課的培才老師考上大學走了。有當兵的回來探家,穿著綠軍裝,戴著紅領章、紅帽徽,很是神氣,他們的皮膚很白,他們的手上沒有繭子,部隊上再苦也比在家裏吃的好。雖然大部分人幾年後都複員回來了,但在當兵期間都能回來探家說上個媳婦。我要有機會能走出這大山,在外邊找個可心的女人,給人家當上門女婿都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