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課時也想努力把學的東西弄通弄明白,但總是學的一知半解,特別是物理課和數學課,老師總是自顧在台上講,講的很快。講了問同學們明白了沒有。大部分時候我們一口同聲的回答:不明白。老師再講一遍,還是那麼快,老師再問:這回明白了吧。也是隻會有幾個人回答明白了。老師就說我們這個班的學生笨。課下沒辦法,真把老師講的課弄懂的也不多,所以能獨立完成作業的學生就很少,快到交作業的時候了,隻能拿別人的作業來抄答案。日久天長,學的功課一點也不紮實,有時也想,這樣混下去,將來還是隻能回村裏修地球,心裏就有些惶惶然。但看同學們都這樣混,也就原諒自己了。日子就這樣沒滋沒味的過,午飯和晚飯後照常是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出去逛街,我們一起的有郜劉迎、劉長征等,郜、劉都是工人家庭,吃的和穿的都比一般同學強一些。

村裏有兩個學生比我高一年級,我想他們若是考上學走了我將來怎麼辦?回村去會抬不起頭來。我又一想,反正我們一級的有七個人哪,不會都考上隻剩下我自己吧。我們村上的同學隻有東慶和我分在了一個班,我們的關係相處的很好,回家去學校總是約在一塊走,可他上了沒一年,他爸爸給找了工作就去縣城上班了。

直到那時縣城對我還隻能到想像中去尋找,記的上小學時,有一位老師騎車去縣城給學生們買課本和白紙,回來累的好幾天緩不過勁來,我們對那位老師是既感動又羨慕,感動的是他為學生們不辭辛苦,騎車去七十裏外的縣城買課本和紙,羨慕的是他看到了縣城是什麼樣子,逛了縣城裏的新華書店。

獨自一個人待著時也會想許多心事,想自己貧窮的家境,沒有一間像樣的房子,沒有經濟來源,今後會像父親一樣去土裏刨食,風裏雨裏忙忙碌碌一輩子,隻是為了養家糊口。要是當時接到的高中錄取通知書是個中專錄取通知書多好,管它是什麼學校,什麼專業,隻要是能吃商品糧就行,到時候回到家鄉來工作也高人一等,每天騎著車子去上班,每月底都會有工資領。分到別的地方工作更好,過年過節時帶著老婆、孩子回家看父母,得招來多少鄉人羨慕的目光。現在這種學習狀態,肯定考不上任何學校,學過的知識都是似懂非懂,一下子怎補的回來,除非回到高一重新學起,但這種可能不太現實,家裏能承受的了嗎,既是家裏咬牙攻你重新學起,你能保證能考上學嗎?如考不上學,良心上怎對的起那日見蒼老、含辛茹苦的父母。再說了,在這兒當老學生,認識的老師和學生射來的異樣的目光怎受的了。越想越煩,還是得過切過,混一天算一天吧。

農閑季節,父親跟隊裏的石匠隊去給村裏的人家蓋房子,有時一下子能拿回幾十塊錢來。他們去東山根或村南的山上去打炮眼,炸了石頭拉回來一塊塊的鑿平,再一塊塊壘到牆上去。手上磨出滿掌繭子不說,冬天會裂許多口子,一幹活就可能震出血來。給人家蓋房子,才開始出地基要請吃一次飯,最後房子蓋完再請吃一頓,有家境好點的人家,房子蓋到中間還會加請一次。最危險的是上門頂石或窗戶石的時候,那石頭有時上千斤重,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事,所以一個人在外幹活,家裏的人也會牽腸掛肚的。一場活幹下來,平均一天能掙二塊多錢。我的學費錢就是從這兒來的。我那時就盼望著自己早日能有出息,好為家庭分擔憂愁。

母親春節時說起往事,說我上高中時,星期五回家來,拿出裝鹹菜的玻璃瓶子,倒出兩個素丸子給母親和弟弟吃。那是學校分菜吃,正好趕上是星期五,我沒肯吃完帶回去的。這事我已經不太記的了,母親說起來,我努力從記憶中搜尋,模模糊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十四

紙坊有個男同學叫賈廣福,個子有一米八五,是我們班的第一高度,他們家住馬路西邊,我們曾去過他們家玩。他家後麵不遠就是於慎行的墓,可惜我們沒有走近去過,聽說曾有人從墓裏盜出過很多小碗小盤。賈廣福的眼睛近視的厲害,那時我特羨慕他的身高,心想我要是有那麼高,就去向體育方麵發展,當不了運動員,上個體育學院,畢業後當個體育老師也不錯。我特熱愛體育,記的小學時上體育課,全班從馬路上向南跑,跑到南劉莊再回來,我們已跑到拐回來一半路程了,女同學們才跑過來,一個女同學說,看你那動作,就像塊長跑的料。上小學時我還被選上擔任學校的武術隊長,老師們備課的屋子過去是廟裏道士們住的地方,中間是三間大房,兩頭還各有一間偏房,西邊的一間是外來的校長住的地方,去交作業什麼的,看中間大房子裏沒老師坐在那兒,曾多次抬頭尋找寫在大紅紙上的自己的名字,可惜後來體育老師沒教會我們多少拳腳套路。

星期五下午回家的路上,若遇上個拖拉機,你擺手他不會停下的,隻能強行扒車,先是兩手扒住車盒子的後擋板,跟著它跑幾步,兩隻腳踩上車盒下的橫梁,就那樣懸在車幫上,待離自己的村子近了,拖拉機爬坡或過坎車速慢下來一點時,就趕緊跳車。有時車上有年輕的女人坐著,司機見有人扒車,就會開慢點或停下來,讓扒車的人站到車箱裏邊去。也有這樣的時候,見有人扒車,拖拉機手會加快速度,體弱點的隻能放棄扒車,有那體力好點的,已抓住了車幫,隻能咬牙堅持住,努力把兩隻腳邁上去,這個時候你想放手都不容易,稍不小心,就可能摔下來,那後果就不敢想像了。

不知不覺畢業考試的時間就到了,複習階段心裏就特恨自己,你平時不努力,這會抓瞎了吧。對參加高考一點信心也沒有,那時高考和畢業考試是一張試卷,那時想的最多的是,畢業後這些早夕相處的同學們就各奔東西了,有的會去外邊上班,大部分人回到村裏參加勞動,再見麵的機會就少了,想到這些,心中漫上一股惆悵的滋味,一下子,大家的心情都變的沉重起來。話語少了許多,但對別人,特別是平時不太和的來的同學,也好像拉近了不少距離,態度好了許多。考試時,數理化試卷上的題們好像都不太認識我,但我努力和它們親近,捱到交卷時間,題幾乎都做下來了,但對錯多少心裏就一點底也沒有了。心裏還幻想著,一兩個月後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高考錄取通知書,我懷疑我會不會像範進中舉樣一下子激動的瘋了。又一想這種可能性不大,別做夢娶媳婦想好事了。考試完終於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有一天我們五、六個要好的男同學相約一起去東阿鎮照相。早晨起來我們就出發了,我們沒有走大路,而是順河邊向下走,一路上我們打打鬧鬧,甚是熱鬧,有時走著走著前邊到了個大深溝,隻能迂回前進,中午一點多,我們到了東阿,那時照相館還在老城裏,城裏有一條窄窄的長街,中間有一座二十多米長的石橋,那石橋用一塊塊幾平方米的石頭鋪成,石麵上有很多石窩,據說過去這老城裏有衙門,商賈雲集,那橋麵上的石窩就是當時驢馬踏過留下的痕跡。橋西的兩邊還有些老鋪麵房,有人經營著剃頭鋪、雜貨鋪等營生,我們要找的照相館就夾在這其中。照過相,我們和老板說,我們是從洪範走著來的,我們辦畢業證急等著用相片,求您給洗快點。人家說最少得兩天後才能取。我們軟磨硬泡,人家才勉強答應下午五點給我們洗出來,我們想想也隻能這樣了,就去了百貨大樓逛,這時肚子提意見了,它們堅持不住了。沒辦法我們隻能先解決它們的問題,在樓下飯店裏,我們要了十幾個燒餅,一人一碗雞蛋湯,這燒餅像盤子樣那麼大,是從爐子裏邊烤熟的,上麵撒有芝麻,放在麵前就能聞到一股新鮮小麥的味道,你要不明白,看過水滸傳吧,就是上麵吳大郎擔挑子出去賣的那種。最後大家湊錢一塊結的賬,不知將來有人寫中國的飲食史,我們這算不算是最早在國內實行AA製的人。來的時候在河邊逮了兩個像火柴盒大的小王八,回到學校被我們偷扔進食堂前的水池裏了,因那水池是封閉的,至今可能也沒人發現,我們是從上麵一個小透氣孔裏扔進去的。所以如果哪天從裏邊發現兩隻大王八,功勞應該記在我們頭上。

有一天老師們請來照相的,各班照了一張合影,我們班的班幹部還和班主任、輔導員一起照了一張。後來畢業以後很大的一段日子裏,我總想去學校找班主任要班幹部和老師的合影,多少次路過學校門口,總是向裏張望著,悻悻的離去,一次也沒好意思邁進學校門,班主任原說會捎給我們的,可時間越久我覺的得到它的希望越不大了,曾問過當時的班長閆莊的李習亮,他說他已拿到了合影。本想擁有一張高中時期班幹部的合影,也算著一份兩年高中生活的紀念,可我終於也沒有得到它。

後來的一個集日上,我見到了賈廣福、郜劉營等,同學見麵格外親,湊在一起聊了許久,但由於兜內都沒有多少錢,我們相約下一個集日再來一起去照張合影,記的那次我們一起照相的有七、八個男生,都是平時關係不錯的。那張大部分人穿著短棉大衣的照片至今還放在我們家牆上的像框裏,這張照片彌補了我沒有得到班幹部合影的些許遺憾,從地裏幹活回來,有時就站在像框下望著那張照片發呆,想像著他們幾個現在都在幹什麼,可能已有人出去上班了。

十五

剛回到村裏,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沒辦法,隻能跟大人們去地裏參加生產隊裏的勞動。鬧著讓父母給買自行車,那時候自行車還得憑票買,父母給在於林供銷社當主任的一個鄰居叔叔說了好多次,原想要輛青島產的大金鹿,總是排不上隊,最後那鄰居叔叔說,來了一批泰山自行車,說給留了一輛。一天下午我走著去了於林,找到鄰居叔叔,他領我交了錢,推上新車子出來後我心裏好興奮,我終於有自己的自行車了,而且是新自行車。家裏擁有了一份像樣的家產,當我哼著小曲走到侯莊村東,天已暗下來,有一輛拖拉機停在路邊,我騎車路過拖拉機時,拖拉機上有人兜頭向我潑下了一盆涼水,幸好是秋天,天還不是太冷,我下車愣了一下,扭頭向車上看,剛想張口問你們怎麼回事,我還沒問出來,車上的兩仨個男女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尖笑聲,我在心裏罵到:這幾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當心從車上掉下來摔死你們。我想我要是和他們理論,他們打我一頓不說,把我的新車子搶走了怎麼辦。夜幕下我狠狠的向拖拉機上看了一眼,像個落湯雞似的騎上車子走了。

我們參加勞動和整勞力一樣幹,但和婦女一樣,一天隻給記七分工。向地裏挑糞,向場裏挑莊稼都得咬牙跟在男勞力後邊,有時半路上壓的受不了,想哭的份都有,但看人家一個一個都堅持著,沒辦法隻能硬挺著一步一步向前走,幾天下來,肩膀上紅紅的,腫脹的不敢碰。秋收後糧食入庫,隊裏考我們幾個下學的,一條細布袋裏裝上一百伍拾斤至兩百斤玉米或穀子,一袋袋立在那兒,我們要不借助任何外邊彎腰抓住兩頭扛起來,扛到庫裏後,先上一個坡,站在上麵放開袋子開口的一頭,讓糧食流進倉裏,有的人倒著倒著就把沒倒完糧食的袋子掉進糧倉裏去了,有時差一點自己也跟著袋子掉下去。考官們就是幾個小隊幹部或再加兩個群眾代表,看誰扛袋子時不費勁,臉不紅,氣不喘,扛著袋子走起路來比較輕鬆。等考完了一時還不會知道結果,隊裏的幹部們要開會研究,看誰能夠格掙十分工。我是第一次考試就夠格的,

考試合格了,思想上也要過關,別以為自己是剛下學不久的學生,自己愛惜自己。你擔的東西少一點或動作慢一點,隊長就會說你,別忘了你是掙十分工的整勞力。有的人身體弱些考不夠格,來年再和另一些回鄉的學生一起重新考試。有點殘疾的男人就隻能一輩子掙七分工或八分工了。

初夏,晚上被安排和一個中年人去大壩西頭看白天澆地的水泵和管子。那兒有一領破席,我們倆的被子一個人的鋪一個人的蓋,才開始倆個人聊天,他一會工夫就睡著了,我幹睜著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隻能望著天上的星空胡思亂想,這上麵北邊地裏和西邊地裏全是墳,上初一時正好趕上批林批孔運動,我們扛著鐵鍁來平過墳,平墳就是把墳頭高出地麵上來的土全部鏟掉,扔到低窪的地方去。想到那些埋死人的地方,我就有些害怕,趕緊用被子蒙上了頭。我身下放了一把匕首,這把匕首是我從家中老廚房的窗台上找到的,放在一起的還有兩根鍘墩上的鋼條,父親也記不起來是什麼時候放在那兒的了,說可能是五八年大煉鋼鐵時藏起來的。那匕首已生鏽了,是我在磨刀石上磨出來的,那刀不是鋼的,好像是鐵的。我帶著它主要是給自己壯膽,萬一有壞人先對我們下手,再打機器的主意,我好有個防範。實際上深夜裏我連頭都不敢露出來了,尿憋的沒辦法也不敢起來去撒,要是同伴起來撒尿,我就趕緊跟著起來,要不就強行忍著等天有點放明了再起來去解決。說是讓我看機器,晚上人家把我抬跑了我都不知道,幸虧還有個伴。

還有一次被派去看十三畝地裏割倒的麥子,同伴選擇的睡覺的地方,在我印象裏正好是墳場,記的小時候那地方還有幾棵柏樹。身子下麵的麥子鋪的很厚,但總是擔心地下的小鬼們晚上上來和我們親近。我隻是在心裏想,又沒法說出口來。坐了一會同伴突然說,我回去趟一會就回來。我說你要走我也走,你要想弄點麥子,明天早上天有一點亮你就走,用被子卷些就行,這時候人都乏的夠嗆,誰也不會起那麼早。他說你小子是一個人在這兒待著害怕吧,行,聽你的,我不回去了。

當時村子所有的墳都平掉了,隊裏為了好耕地,就把墳裏的石頭扒出來拉回生產隊裏蓋牛棚或場上的屋子,那墳裏扒出來的可都是好石頭,人們總是想從墳裏找到點值錢的東西,往往是一無所獲。有時發現棺材前的小罐裏有水,人們就傳說小罐裏有魚,這一下這家人的風水肯定被破了。地裏到處扔著沒有爛掉的棺材板子,聽說有人從生產隊刨過地瓜的地裏用鍁挖地瓜時挖出來過一塊銅鏡。有墳的地方的地瓜總是長的特別的好,誰家要分到墳地上刨出來的地瓜,就會切片曬幹了另放起來,到時候賣了或換豆腐吃。批林批孔時村裏經常開大會,村領導發言,村裏的知識青年發言,學生代表也要發言,我們班總是學習比較好的學習委員去發言,當然誰代表學生發言都是老師指定的,小時候覺得那可是個光榮任務,能在全村人麵前展現自己的文才和口才,總盼望著有一天老師把這革命重擔也安排我挑上一回。

春節前幾天,生產隊裏會殺一頭豬,每家每戶都有份,一人半斤,是按人頭分的,但還得按斤兩交些錢。去領肉的時候,看看自己的,再看看人家的,總覺得自己家的這份肉太瘦,都想要肥肉多一點的,肥的回家能煉點油出來。也有家裏養頭大點的豬的,臨近年關,隊裏會安排誰誰家的豬拉去交任務,豬賣給公家,有時還按豬的斤兩賣給養豬戶點供應糧,那價錢比市場錢會低一點。把豬抬走的那天,主人家的主婦總是跟好遠,嘴裏自言自語念叨著什麼,那豬也絕望的嗷嗷叫著,好像預感到了自己已經死到臨頭,隨著豬的叫聲漸漸遠去,主婦像丟了什麼似的回到家,望著空落落的豬圈,好一陣日子,腦子裏總回響著豬被抬走時那絕望的叫聲。

村人最怕的是自己養的豬是米什豬,米什豬就是豬肉一切開,裏邊會掉下許多像白米粒一樣大小的顆粒狀的東西,聽說這樣的豬肉不能吃,吃了人會得不治之症。所以如交了這樣的豬,公家用高溫全煉了油,還有點用途,煉後的渣子要深埋掉。但兌現給交豬人家的錢,比原來算的三分之一還要少。一家人忙前忙後喂上一年,要是趕上是米什豬,可就倒黴到底了,比如準備給孩子們添治件衣服、給老爺們買頂新帽子的計劃都會隨之泡湯了。

趕上天旱,莊稼歉收,全公社大部分村裏都吃過好幾年返銷糧。返銷糧就是公家按人頭指標,把糧庫裏的公糧按低於市場價的價格再賣給群眾。春天最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別說吃細糧,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還是社會主義好,要是舊社會人們又該背井離鄉去討飯了。

十六

在街上一棵老槐樹上,掛著一口鍾。每天早上、午飯後都由生產隊小隊長敲響它,社員們出來領活後再返回家拿工具,上了歲數的人們出來早些,大家坐在當街專用來歇息的石頭上,聊一會天或吸一枝旱煙。每個生產隊人口住的最密集的街上都有一口這樣的鍾,這敲鍾也有規矩,像我們上小學時學校裏敲鍾的方法一樣,第一遍敲三下一組,讓你出來的意思,第二遍敲二下一組,讓你趕緊出來,第三遍隻敲一下一組,意思是再不出來就領不到活了。有人如打第三遍鍾時剛想出來領活正好急的要上廁所,沒辦法隻能讓孩他娘或孩子出去給把活領回來。家裏要是來了客人,還沒陪人家吃完飯,先出來領了活,告訴領頭的晚去一會,算是請了個事假。真晚一會也就算了,時間長了肯定不會給你記全工。年輕人貪睡,早晨出來時剛爬起來,臉還沒有洗,眼睛還睜不開。長輩的、同輩的或晚輩的都可能給你開玩笑,喊一聲名字或稱呼,說一句昨天晚上又沒幹好事吧,看把你累成這樣。惹的大家一起笑上一陣子。

晚上的時光最難打發,夏天還好說,街上到處都有人,你可以穿著大褲衩出來坐在一邊聽大人們講故事或聽他們一起回憶過去村裏的人和事,他們講的人和事有的能和現在村裏的人對上號,有的你根本聽不出來說的是哪個朝代的人和事。我有時也到前街去,但大多數時候在坐在門外一條南北走向的石台上乘涼,來這兒的人不多,大多數時候隻是我們前後的幾戶鄰居,由於西邊就是溝,再沒有房屋什麼的擋風,所以有時前街上的人們也會來我們這兒坐坐。小時我們晚上經常去溝下逮瑩火蟲,不是飛著的你千萬別去抓,有的趴在地上也放光,但那不是瑩火蟲,那可能是能傷人的別的昆蟲,有時能逮十多個瑩火蟲回來,用手抓回家放進蚊帳裏,有的還能飛,有的就飛不起來了,大人說它們能吃蚊子。母親愛講故事,有時講自己看過的戲曲故事,有時講流傳於民間的古代故事,記的母親講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秀才去進京趕考,這一天走到天黑了到了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又向前走,忽然看到前邊有亮光,他們就向亮光走去,那兒果然是一家旅店,停了馬,秀才讓跟從的仆人進去問問有沒有歇息的地方,不一會跟仆人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上下打量了秀才一會,把他們迎進了店裏。把他們安排住下後就去布置手下怎麼把他們殺掉,知道他們是進京趕考的,一定帶了不少銀兩。秀才進店時黑店老板的姑娘看見了,他看上了這個秀才,看他長的眉清目秀,將來一定是個有福之人。聽父親說要殺他們,她忙去告訴了秀才,她幫他們牽出了馬,偷偷的送他們上路了。後來秀才中了狀元,查辦了那個黑店,但真娶了那個救他們性命的姑娘為妻。所以人隻要做好事就一定有好報。母親講的那些故事是我最早受到的文學熏陶。冬日的晚上,外邊天寒地凍,街上冷冷清清,偶而有個人走過,也是腳步匆匆。村人一般都早早關了外門,很少有出去到別人家串門的。年輕人就盼著自己村裏或附近村裏放電影,那樣就有個正當理由能出去瘋一回。那時農村裏還沒有人家有電視,對外邊世界的了解隻能通過有線廣播,那廣播也是今天響明天不響的。有時在廣播裏聽個廣播劇就覺得很過癮,能聽到段相聲,就像過節一樣的高興,在那寂寞的夜裏,真盼望有個知己能聽你聊聊心事。村裏原先很少有姑娘嫁同村裏的小夥的,後來開了頭竟一發而不可收,幾個好看點的女孩子被別人搶購一空,人家的家境都比較好,咱沒法和人家比。隻能在心裏給村裏還沒有定婚的女孩子排排隊,幻想有一天有人上門來給我提親,說的正是被我排在第一的那個女孩。我不敢追求她,她們家有人在外當工人,她要是主動和我靠近多好。這個念頭隻能在心裏空想想。又一想,世界上漂亮女孩多的是,總有一個屬於我。但萬一連個不漂亮的女孩也找不上呢,將來被村裏的光棍協會收走那就慘了。

不上學後的第二年春上,舅舅捎來信說,讓我拿上一個星期的幹糧,帶上被子跟他們的石匠隊去前楊河幹活,石匠隊裏大部分是舅舅村的人,也有幾個是東峪北崖的,我和幾個年輕人一起抬石頭、拉石頭,那是給一戶人家蓋房子,不抬石頭時就撿碎石頭填石牆上的空隙,一天下來雖然很累,但心中還有一點興奮。離開自己家那個小山村,到這比較富裕點的村莊來,心情也好象好了一些。每天主家給熱一下各自的幹糧,管粥和鹹菜。主家招待時工頭會提前就知道了,一幹活他會說,今天幹活都麻利點,晚上給你們加油水。主家招待弄十幾個菜,盤不夠用了就用碗裝,比如土豆切絲炒是一個菜,切片炒又是一個菜,涼拌黃瓜放上幾塊熟肉片又是一個菜,能做個雞做個魚就是最好的菜了。為一頓飯主家要提前好幾天準備,桌上喝的是散裝酒,酒喝到一半時,幾個愛喝的會提議猜火柴棍或抓樸克,要麼兩個人自由結合猜拳、壓大小指。有時一頓飯會吃幾個小時,反正晚上多喝幾杯就去睡覺了,又不耽誤幹活。我們十幾個人住在兩個屋子裏,睡的是通鋪,早晨天不太亮就得咬牙起床去幹活。我是高中生,和幾個沒上過幾年學的年輕人不是太能說到一塊去,但表麵上要裝出能和他們溶在一起。本來嗎,都是農民的兒子,誰要是真有本事,也不會到這兒來賣苦力,我比別人強什麼,隻是比別人多認幾個字罷了。

給那一戶人家蓋完了房子,我們就轉移陣地去杜莊了,這一戶人家的家境更好一些,女主人的丈夫在縣城當工人,大兒子在外村當民辦教師,家裏還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女兒。飯桌上偶而給我們加一個菜,招待時的菜也比楊河那家提高了一個檔次,酒也變成了成瓶的酒(帶包裝的酒)。他們家要蓋的新房子在發電站滾水壩的西頭,我們幾個年輕人的任務是去離村莊十多裏路的西南山根拉石頭,去是一路上坡,拉個空車子都很費勁,兩個人一輛車,一個駕車一個用繩子在前邊拉,我和一個好象是姓於的大哥一輛車,他比我大七、八歲,曾下過東北,高高的個子,憨憨的臉龐,不太善於言談,但平日裏還是給了我不少照顧,但我也不會太過分,大家都拿一樣多的錢,總不能老讓人家駕車。上山時還好些,特別是下山,坡不是一般的陡,兩個人要一人扛著一個車杆向下放車,而且一路上這樣的陡坡要有十幾個,稍不小心,車子抵不住,就會出人命,你想想,一車石頭要有兩千多斤,如車子從身上碾過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不死也得腿拆胳膊斷,那時節農村正在種地瓜,路上拉水的、擔水的人很多。萬一拉著石頭的車子失了控,後果簡直不敢想象。有兩次差一點出事,都讓我躲過去了。一次是在山根剛放第一個大坡,剛開始下坡車子最前麵的一塊石頭滾下了車子,同車的那人一閃身跑開了,我一個人扛著車子衝了下去,幸好坡下有一段平路,要是坡連著坡我在車子裏是怎麼也躲不出來了。剛才是下坡,前麵的石頭滾一邊去了,要是後邊的石頭掉了,車子把鋪到地上,那麼大的衝勁,就是石頭不從我身上滾過,我也會被車子碾成肉醬了。車子停下來,我軟軟的癱在了地上,渾身驚出了冷汗。那同車的人上來一直歉意的對我說對不起,我嘴動了動什麼也說不出來,努力控製自己沒讓在眼圈裏打轉的眼淚流下來。還有一次,是拉著石頭走到村裏的小學門口,前麵的一塊大石頭滾落了下來,車子杆鋪在了地上,我隨著車子趴在了地上,我跟著車子向前衝了幾米,車子停了下來,掉下的那塊石頭離我的腳後跟隻有一個火柴盒那麼遠,我又躲過了一劫。

春天萬物複蘇,但我們每天要在這單程十多裏的坡路上來回跑八趟。特別是午後,拉著車子一出村子,腳步就變的沉重起來,眼皮也不爭氣的打起架來。我們就和另一個車子的兩個人商量,大家一起停下來歇一會。把車子放在一邊,躺下來在樹蔭下舒展一下身子,片刻工夫就進入了夢鄉。不一會被同伴們喊醒,不情願的站起來繼續上路。每天最後一趟收活時,都已是滿天星星。有時晚上收了工,要走著回家去拿幹糧,那時一個人走夜路還有些害怕,路上總是自己給自己壯膽,心裏告誡自己,這個世上本沒有鬼神,一切都是人們空想出來的。回到家敲門,家裏人已睡下,母親忙起來給我做麵條吃。知道我快回家來拿幹糧了,幹糧已給我準備好。早上天不太亮我就得上路,因為天明前必須得趕回去,所以總是父親背著幹糧袋子送送我,在黎明前的黑暗裏,父親背著幹糧袋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前邊走,我默默的在後邊跟著。等過了張海,天有點放亮了,我才說,爹,你回去吧,我自己敢走了。說了我就上去接父親肩上的幹糧袋子,父親總是說,再向前走走,等天再明一點我再回。

在村裏或路上看到有年輕姑娘走過,我們幾個小夥子就都不由自主的向人家行注目禮,有時我們會開某一個人的玩笑,剛才那姑娘向你笑了,你沒看出來,可能看上你了。白天都不好意思,晚上你上這兒來轉轉,肯定有好事,到時喝喜酒可別忘了我們。有一天晚上拉石頭回來,聽說南崖有說書的,我們吃過晚飯就去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邊拉二胡一邊唱,他唱的是青年男女之間的事,有點黃,我們聽的都很過癮,他拉的調子和唱的聲音都有點悲,後來知道那曲調是山東琴書。散場時都十二點多了,我們趕緊向回跑,心想明天還得早起來幹活哪,但躺下後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一場活幹下來我分了六、七十塊錢,平均每天合兩塊伍毛錢,那是我平生掙到的第一筆大錢。

十七

家裏有個小木盒,放在北屋牆上的一個台上,我經常拿下來翻一翻,裏邊都是些土地、房產的契約之類的東西,最早的契約上麵出現有王學敬的名字,他是我爺爺的爺爺。奶奶說他曾當過村裏的教書先生,當時穿著大褂,是村裏最人物的人。父母不認一個字,但他們心裏崇尚文化,所以給我起名字時就借用了先輩名字中的一個字。至今我是我們家當之無愧的秀才。上小學時不太懂事,拿了一本家傳的老書去學校,被老師沒收了。現在想,那老師當時沒收書,不隻是為讓我好好學習吧,想必他更是看上了那本書的收藏價值。現在那位老師還活著,當然已不當老師了,我也不會去給他要那本書,就是去要他也不會承認的。我已不記的那本書的書名和內容,模模糊糊記的內容是文言體。也許隻是一本先輩遺留下來的老書,沒有什麼價值的也說不定。還有更遺憾的事情,許多年前家裏先輩留下來的幾十本大厚書被一個從關外回來探親的村人借走,當時他是從奶奶手裏借走的,他說,嬸子,我回來閑的沒事,看你家有不少老書,我抱回去看看,看完後我就送回來。後來他走了,書卻沒還回來,奶奶也沒去要。奶奶也不識一個字,他們那時隻認為是一堆破書,沒有多大用的。許多年過去了,不知那些書還存在不存在?就是有,人家不承認是借的你家的你也沒辦法。那借書人早已死在外邊了,奶奶也去世好多年了。要是張口去要,可能白惹一肚子氣生。我想那些書或許是當時教書的王學敬先輩用的課本或當時他看的書籍。如若保存下來,也算給我們後代的一筆精神財富,可現在算是失傳了。

十八

這年秋天的一天傍晚,我正在上梯子去房頂曬地瓜片,聽到廣播裏說,明天應征入伍的青年去公社體檢,我忙走下梯子,進屋裏又聽了一遍。出門後我對父母說,我要去當兵。父母遲疑著說,出去當兩年兵,有什麼用?你要不願在家裏幹,去東北你大姐那兒找個活幹。當時南方戰事的硝煙還未散盡,傳說光南片(八個村莊)就送回來了六個骨灰盒,其中有我們村裏一個。他們從心裏不願讓我去。我說,你們要是不讓我去,反正今後什麼我也不給你們幹了。母親和父親交換了一下眼色說,不是不讓去,怕你出去不行。我說,人家那麼多當兵的都行,我為什麼不行。他們說,要不你去試試。我平日裏不太愛和生人說話,沒辦法了,我硬著頭皮去找村裏的民兵連長,民兵連長說,可能是把你的名字忘了,你再去找一下大隊會計。明天早七點咱們一起去公社。那天從大隊會計家回來我高興壞了,終於沒有錯過這次機會。這天晚上我興奮的天很晚了才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起來了,民兵連長領著我們村裏的幾個小青年去了公社。每個村的民兵連長後邊都跟著幾個年輕後生,像老母雞領著自己的幾隻小雞來回走。在公社院裏見到了好幾個初中和高中時的同學,大家見麵說笑幾句,互祝對方都有好運。才開始我美的不行,憑咱這個頭(當時有一米七八的樣子吧),驗兵的人當中,比我高的沒有幾個人。還有高中畢業生這文化,估計都能把一般的同誌們比下去,但驗了沒幾關,就不讓我驗了,說我的眼睛有問題,說是沙眼。我一下子變的心灰意冷,我跪下來求醫生的份都有,看我以乞求的目光站在那兒不走,那醫生上來拍了我的肩膀一把說,小夥子,別灰心,這沙眼能治好,治好了明年再來。聽了醫生的話,我心裏又升起了一點希望。我不知自己怎麼灰溜溜回的家。

我在家躺了兩天,還得起來去參加生產隊裏的勞動。你要吃飯就得去掙工分。往後的日子裏,反是有機會出門,我就去醫院問,這沙眼怎麼治。有時一看藥太貴,我就不拿醫院裏的,拿著單子去外邊的藥店買。上工前收工後我總是拿著個鏡子自己上眼藥水或眼藥膏,別人有時說,你怎麼了,眼睛裏老是粘著些什麼東西似的。我聽了總是向別人笑笑算著回答。誰也不知道我心中的真實想法,我要治好沙眼,還去驗兵。年後上麵指示分田到戶,會計石頭、慶平二爺爺、我還有金英、玉梅我們幾個被安排去分地,安地的產量和家庭的人口來分,石頭算賬,倆個女孩子拉皮尺撿石頭,我寫名字,慶平二爺爺刨坑。從北山坡到石北樓、十三畝地、紅溝,分了兩個多月才把地全部分下去。分地前是抓了鬮的,從一號向下排,趕到哪兒是哪兒。當然地安地產也分了幾個等級,每一家好地賴地都攤上一些。那一年開始各家種各家的地了,人們的積極性都很高,不論什麼季節為了多出活都有送飯到地裏吃的,更有為了把一塊地裏的活幹完,多半下午才回家吃飯的,人們侍弄分到手的土地精心了許多,這樣收回家的糧食,除了交公糧,剩下的都是自己家的。

秋天又驗兵時我提前去找了大舅,他認識公社裏的武裝部長,去驗兵時大舅也去了,我驗到那兒大舅跟到那兒,沒想到一路過關,出奇的順利。特別是驗到眼睛那一關時,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心想老天保佑,可別再把我驗下來。公社裏驗上了這隻是第一步,還要去縣裏驗。等待再去縣裏驗的日子裏,我心裏既焦急又興奮,焦急的是當兵走的過程中再別出什麼變故,興奮的是我的多半隻腳已邁入對我充滿神秘感的軍營。去縣裏驗時縣上來了兩輛大解放,我們全鄉的人都來公社集合一起走。由於初驗過關,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神氣,上了車有認識的同學或同村的小夥們開始打鬧,隻有民兵連長們榮辱不驚的樣子,他們的眼睛看著車外,心裏不知想著什麼煩心的事,一臉凝重。農村的民兵連長幾乎百分之百都是當過兵的人幹,望著眼前這些充滿青春活力的小夥子,他們是不是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車沒走出多遠,剛過供銷社就差一點出了事,頭一輛上先是傳來痛苦的喊叫和驚呼聲,接著司機來了個急刹車把車停了下來,後邊的車也跟著停了下來。原來是站在頭一輛車最前邊的幾個人被架在空中的電線勒了脖子,好險,他們的脖子上立馬出現了幾條洇出鮮血的道子,幸虧他們的喊叫,提醒了後邊的人,大部分人反映奇快的低下了頭。帶車的和司機都說,你們幾個去衛生院看看吧。他們幾個都裝出小事一樁的樣子說,沒事,沒事,不用去看。

一路上,我們的目光好像都不夠用的,望著道路兩旁的田野、村莊從眼前閃過。我們是想從這些山外的景像看出和山中的一些不一樣來。我這是第一次去縣城,我想這兩輛車上的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都是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到達縣城時已是九點多,縣武裝部的院子很大,院子裏已站了不少人,下車集合,公社武裝部長講了注意事項,允許大家上廁所,但不許亂跑,更不容許吃東西,待會要抽血化驗。在公社體檢時血壓高點的,趕緊找個背人的地方,從兜內拿出一個小瓶偷喝點醋。體檢到裸體查體時我又差一點出了問題,才開始叫把衣服都脫光,我們還有點不好意思,醫生查的很仔細,連小雞雞都托起來看看,然後讓舉手抬腿,在蹲下站起時我的一個膝蓋處不爭氣的發出了“啪、啪”的響聲,醫生讓我再蹲下再起來,我努力裝出已蹲到底的樣子,實際上並沒蹲到底,這樣膝蓋就不會響。往複多次,醫生才認為沒問題,終於過了關,走出那個檢驗室的門,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有中途被驗下來的,垂頭喪氣的躲到一邊,不敢抬頭看別人,像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有神的目光一下子變的呆直起來。檢查完身體,民兵連長們各自帶著自己的人去吃飯,公家花錢,那頓油條、雞蛋湯對我來說吃的格外的香。

回到家後,我心裏想我現在已是一隻腳邁入了軍營。我的心早飛的很遠很遠,我就要離開這貧窮的家鄉到外邊闖世界了,軍營裏人人平等,那裏可能才是我施展才能的最佳所在。有一天民兵連長通知我第二天去東阿鎮衛生院複查身體,我的心情重又變的沉重起來。忐忑不安的去了東阿醫院,這回查體的軍醫特別的細心和仔細,最後解除了疑慮,認定我的身體一切正常,又虛驚一場。

拿到入伍通知書後,我心裏的石頭才終於落了地。生產隊裏的幹部們買了肉來給我送行,父母炒菜招待他們,酒桌上都囑咐我到部隊上一定要好好幹。臨走的前一天晚上,二姐和姐夫來給了我十五塊錢,說讓我路上用。我隻拿了拾塊,那伍塊錢留給了父母。我說,明天一穿軍裝,部隊上什麼都管了,花不著自己的錢的。

去縣武裝部報到那天,公社給我們四十多個應征入伍的青年開了簡短的歡送會,領導講完話後我代表入伍青年發言,表示我們決不辜負家鄉人民的期望,到部隊這個革命大熔爐裏煆煉自己,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為祖國的國防事業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為家鄉爭光。到了縣裏,在玫瑰酒廠上班的同村的高中同學東慶跑著去送我,還給我買了些吃的。在武裝部我們發了新軍裝和被子,換下的衣服包在一個包袱皮裏,外邊寫上自己的名字,公家給捎回家去。連裏邊的褲頭都是發的,穿上這身衣服我們就成了公家的人了。後來給我們編了排編了班,開始走步、跑步,開始了簡單的訓練,雖然這些在學校都練過,但在軍官的指揮下重複這些動作不免還是有些緊張。起步走後,有人踩了前邊人的腳後跟,有人甩那邊胳膊邁那隻腿。惹的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晚上講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和明天上路後的注意事項。晚上睡覺自由結合兩個人睡通腿兒,一個人的被子鋪一個人的被子蓋,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時的學生生活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