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
五月的果園飄著青果的香味,桃樹梨樹已換上了一件嶄新的綠衣,去年的褐色幹枯的外衣,零零散散地浮在園地上的水窪裏。
一場新雨洗禮了園裏的灌木叢,低矮的歪脖子樹,大片的果樹泛著青光。殘留的雨滴從橡樹的綠冠上掉落在鬆軟的泥土上,沒有聲音,然而它確實融進了這塊新翻的泥土,進入地下的樹根中。如同陽光融進青蔥的田壟,化作青青禾苗的養料。
園地的紅褐色泥土上印著深深淺淺的馬蹄的腳印,腳印坑裏積滿了清澈的浮動著小綠葉的雨水。粗大的橡樹幹之間係上了一條條綠色的絲線,在遠處看來像是一根根綠藤,一條條絲線纏住了橡樹強有力的軀幹。絲線已勒進了橡樹的肌膚,看樣子已經纏繞許多年了。柔軟細小的絲線竟有這樣大的威力,可以劃破剛勁的橡樹的堅硬的外皮?然而即使已成了傷痕累累的橡樹,它的枝幹仍向無限的空間伸展著,刀劍般鋒利的長枝幹絲毫不因樹皮的損傷而削弱它的戰鬥力。大帳篷一般的橡樹冠保護著草地上細小的紫羅蘭,高傲地挺著胸脯的白玉蘭,節節拔長的翠竹,以及古老的農家小院兒。
昨晚的一個轟隆隆的大雷劈倒了一棵年歲已高的榆錢樹,現在它奄奄一息地倒在園裏的水溝裏,阻斷了歡暢的溪流。它的根部已腐爛,裏麵爬出了一群群黃螞蟻,我們不免會驚歎於螞蟻高超的生存技能,而悲憫於這樣一顆高大的樹竟被細小的蟲子掏空了心,它的生命如此脆弱嗎?
遠處開滿了蝴蝶花的草窩裏同樣躺著一棵已腐爛的大樹。它脫落了樹皮的樹幹上長滿了一片片青色苔蘚,棕色的頂著傘冠的蘑菇,樹的底部生出了幾株小樹芽兒,新生的樹芽兒如嬰兒般一純真無邪的眼睛環顧著這陌生的世界。原來每一棵倒地的腐爛的大樹,都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家族的生命,延續著整個果園的生命。隻有偉大的母親才能做到這一點,她以豐滿的胸脯的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一代代孩兒,延續著家族的生命,乃至整個人類的生命。
綠色絲線上晾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一位姑娘推著一架輪椅穿過晾著的衣服,輪椅上坐著穿著軍裝的老人,他空蕩蕩的兩條褲管隨風蕩漾在園林裏。姑娘小心翼翼地推著輪椅繞過一棵棵蒼勁的大樹,樹皮如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一般刻滿了智慧。
“慢著。”老人以命令式的口吻讓姑娘停下來,老人的雙目緊閉,神情安詳,姑娘滿臉疑惑,手離開輪椅提著白色裙角走到輪椅前來。磨盤大小的一個坑橫亙在輪椅前。許是地鼠打的洞,但地鼠可沒有這麼勤快,它不會耗費體力去挖掘多餘的空間。那麼是從山上滾落的大石塊砸的?石塊的輪廓又沒這麼圓潤,總有嶙峋的棱角,況且也不會砸得這麼深。
洞內壁的泥土是黑色的,如焦炭般。那是同草地上的紅褐色的泥土截然不同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