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父親一眼
我隻覺得軀體已不再屬於自己,靈魂早已飛我而去。父親不在了,我的整個人仿佛一下子都被掏空了。平時,總認為父親是一座不倒的山,如今山不在了,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心、自己的四肢不知該安放何處。
2002年的12月份,在事業上極度失意的我,茫然中來到周口市的太昊陵尋人求簽算卦。算罷卦,我要求老先生給我測字。開始要測的是什麼字,我至今想不起來了。記得我最後在紙片上隨手寫了個鄭州的“鄭”字。老先生端著紙片沉思片刻後,幽幽地歎口氣,說我最近要“穿重孝”(意即戴白布,親人間有白事發生)。他說,“鄭”字,左邊是繁體字祭奠的“奠”字,“奠”字,亡人也。
老先生所言,引發我心中隱隱不安。我不知道親戚朋友間究竟有誰會遭遇大悲大哀,在腦海裏過濾了幾遍,也沒有把誰聯係起來。坦率地說,我也曾擔心過父母的健康狀況,但我當時壓根兒就沒把這件事情往父親身上聯想。
因為工作的不如意,那個春節我沒有回老家。愛人和孩子都來到鄭州陪我過春節。那個正月,我一直莫名其妙地失眠,整宿整宿睡不著覺,輾轉反側,煩躁不堪,歎氣連連。一連十幾天,天天如此。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愛人也對我陷入深深的擔憂中。
然而,正月十九,我突然接到父親過世的噩耗。那一瞬間,這個消息不啻晴天一聲霹靂,炸響在我的耳畔,一下子把我擊蒙了,大腦一片空白。我怔怔地、木然地捏住話筒,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個現實。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坐上火車的,我又是如何回到家鄉的?我隻覺得軀體已不再屬於自己,靈魂早已飛我而去。父親不在了,我的整個人仿佛一下子都被掏空了。平時,總認為父親是一座不倒的山,如今山不在了,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心、自己的四肢不知該安放何處。這才想起,這個正月,我為什麼煩躁不堪的緣由——愛至深處,一切都是有預感的啊!
為了撫養我們兄弟姐妹長大成人,父親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罪。風雨中,父親把所有的苦難都扛在自己的肩上,踉踉蹌蹌,無怨無悔。想到勞碌一生的父親如今就這樣走了,我悲慟欲絕。
我從鄭州匆匆奔回老家時,父親已被淨過身子,暫時停放在地鋪上,被褥覆蓋住他的整個身子,沉靜而安詳,仿佛睡著了一般,外界的風雨喧嘩似乎從此再與他無關。我們那裏有個說法,人過世了,是不易輕易被驚動的。因此,我回家之後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最後再看父親一眼。但覆蓋著被褥的父親,就這樣與我陰陽兩隔。按照家鄉的風俗,逝者入棺後,親人將繞棺再看一眼,算是最後告別。但是入棺的那天,人特多,特亂,很多人都想爭著再看父親一眼,當我還沒擠到跟前,父親就這樣被“蓋棺論定”了……
父親的辭世給了我莫大的打擊。我匍匐在父親的靈柩前,痛哭流涕,用頭不斷撞擊著地板……讓我悲慟欲絕的是,至死,我都沒看到父親一眼;直至入棺下葬,我也沒有看到父親一眼。
我痛悔自己因為人生的一次不如意,竟然連春節都沒回去待在老人家的身邊,讓他至死都沒看到自己的兒子一眼。我認為這是做兒子的最大不孝,是我一生都不能原諒的地方。
後來,聽家裏人講,父親過世前的那個正月裏,一直在念叨著我們,曾數次向人打聽我們正月十五是否回來過元宵節。想起這些,我禁不住又一次潸然淚下。
如今,父親離我而去幾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我童年走過的小路,我曾經玩耍過的禾場,我後來生活過的小屋,甚至我心靈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流動、漂浮著他親親的氣息。沒有音樂天賦的我,最喜歡歌手陳紅演唱的《常回家看看》:
“找點空閑找點時間,領著孩子常回家看看,帶上笑容帶上祝福,陪同愛人常回家看看……”
遺憾的是,這首歌卻無法唱給父親聽了。想起父親,多少次夜裏,我都在夢裏哭醒,淚流滿麵。
這一生,我都會活在一種懺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