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很快啊,這學期在不知不覺中過了兩個月了。童顏從銀行回來,算了算錢,是的,遠遠超過了他的計劃,也許最後一個月又要在那本來貧困的家庭再壓榨一點來救濟了。望著眼前的存折,一直自認為脫俗的童顏也對金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這裏生存,金錢就是通行證,就是生命,就是決定命運的神靈。現在就叫家裏寄錢,情理上,他很難接受,盡管家裏還有這個義務,也不會影響到對他的信任。但他自己現在又沒有生存的條件,自開學以來,他就一心將自己的靈魂炮製在自己感情的喜悅之中,他已喪失了思考中的靈感,斷絕了自己寫作的源泉。他是一個感性的人,在戀愛中他是一個金錢與情感雙重失敗的人。他不再孤獨,不再有孤獨的思考與感悟,而他也不再希望有這份獨立寧靜的思考。楊文豔?楊文豔是他心中的太陽,每時每刻都有可能在他心中升起,陪伴他,每次他也想執筆寫些什麼,但是他沒有了現實的題材,沒有了創作的靈感。這也不能不說他悲呀。想想去年,第一次在《文苑》上露麵時的哄動,領稿費時的激動與喜悅。參加《文苑》聯誼會的熱情與狂熱,也就是在那裏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冰魚兒——楊文豔。他們是從文學到愛情,如膠似漆,而現在擁有了愛情的甜蜜後他卻背離了文學。如果從人性的一麵來看,這是一種忘恩負義,是一種背叛。但那又能怎樣?現在在他的眼中,人終究也就是如此。童顏走出了宿舍,走出了校園,已經穿過幾條街道了。他走進了一家很大的超市,在二樓售書處隨便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描寫如癡如醉的人間情愛,難得看到幾本對人生的掃描與頓悟。他想起了影視界一位巨星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現在,隻要能開口說話的人都可以唱歌,可以出專輯。是啊,如今文壇上又何嚐不是如此呢,隻要會寫字的人都可以出書。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世道吧。他搖搖頭,拿了一本托爾斯泰散文,看了幾篇,便匆匆離去。不知不覺中,他又回到了經濟管理學院,又回到了那個雜亂的宿舍,他剛走到床上準備躺下,電話響了。
“什麼?逸雲,對不起,小姐,你打錯了吧。”
童顏頓了一下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是我的,可能是我的。”田思華笑著把話筒遞了過去。
他接過話筒:“你好,是你?夢兒!”
是的,是夢兒,她說好久沒有和他相會了,這次是來電約他上網的。掛上電話,童顏披了件外套就走出門去。
進了網吧,打開了qq,夢兒已經在線了。夢兒說她上傳了一張照片,發了給過來,而且聲明希望自己也能盡快見到他的廬山真麵目。
童顏一邊聊天,一邊打開了伊妹兒,打開了夢兒最近十一月發過來的郵件。
雲:
今晚再次翻開了你寫的信,十六封了,看過以後,有許多說不出來的感覺,同時也有著很多的不解,你能告知於我嗎?我想對你有更多的了解和認識,因為雖然相隔之遠,但我們的心是時刻都貼在一起的,我不要你對於我來說隻能用一無所知來形容。也許是我笨,沒有你那般的洞察力,但我又要懂你,了解你,了解你的一切!也許我是很貪婪,
雲,回想起我們相識以來,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彼此在對方不開心時候的相互勸慰和鼓勵,一同從逆境中走出來。既然這樣,我們又為何不能好好地珍惜這份緣?又為何不去珍惜這份情呢?上周日我和你上完網以後,我覺得你對我淡漠了,沒有以前那樣好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再回想起你給我的信和我們的聊天,我知道在你身邊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在你心中是唯一的無人可代替的。她給了你那麼大的影響,我很羨慕她,但我相信我自己……
雲,對不起。
夢兒筆。
童顏關閉了郵箱,她跟他隨便聊了些生活中的瑣事,沒有越軌。最後,她給他發來了一句:兩年後畢業,海角之濱,我等你。
下線了,她下線了,他也下了。他終究不能生活在自己的空間裏,下線以後,他又要放映自己的故事,他和夢兒在另一片天空裏交往也有一年了。他們各自似乎都掌握了對方上網的規律,頻頻相遇,而且是越上越頻繁。又似乎是一種約定,除了談生活,人生情感之外,他們還寫信,交流思想,作心靈的勾通。如果現實中夢兒就是夢兒,他可以說自己了解她,她是一個純情的女孩子,他也毫不虛偽地向她傳遞著自己的生活,也許他們都想超越這一層虛擬的空間,但他們又想保留這麼一份神秘感,都給對方留一片幻想的空間。
童顏再度重溫剛才的那一封信,對他來說,那是一個傷感的玩笑,但對她來說,未必是一個玩笑。是的,語言那麼誠摯,句式那麼簡單。即使是這樣,那又能如何?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樣給她回信,這戲劇性的人生對他來說有點負荷不起,感覺到這種生活也太累了,她令他無法不想她了,她令他無法不在心中劃出一份空間來貯存她的一切,他們之間的事了。
他也希望能很快地收到她的來信,知道她在那端的生活。他開始比以前更熾烈地牽掛她,關注她,他也敢肯定那邊的夢兒也是和他一樣,對他也有一種牽腸掛肚的思念。盡管如此,但有一點童顏十份明確,他對她絕對不會上升到與楊文豔同等的愛。雖然跟楊文豔天天相見,沒有這種深深的思念。生活啊,你究竟還要幻化出多少人生的鬧劇?何時才讓我們踏上航程的主幹道,順利到達彼岸?
近幾日,童顏全部精力都在想著如何回複那份信。兩年後的相約,這如果是從第二個人的口中說出,他也許可以不去理會,但這是從夢兒口中說出來的,他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他喊了蕭玉祥,和他一起談了這個夢兒,說到了海角之濱,蕭玉祥猶豫了好一會兒,讓他含糊地給她回了一份信,也給她帶著一絲希望的幻想。事實上,他的心裏就是如此,也許她也是在尋求一種感情上的寄托,這也算不上是欺騙,這又是在虛空之中,也不會對楊文豔造成感情上的欺騙。童顏和蕭玉祥一起來到網吧,童顏按蕭玉祥的意思回了一封信。當他點擊立即發送後,心立刻就舒坦開來了,下線了,他們來到街道上。夜晚,風起的時候,身上感覺到冷冷的。
“童顏,最近你沒有跟楊文豔在一起吧?”
“是啊,很少,聽說她最近很忙,課餘時間都找不著她人。”
“楊文豔,你真的了解她嗎?你覺得她到底怎樣?”童顏震住了,看著身邊的這位兄弟,今天怎麼一直追問他跟楊文豔之間的事情。
“兄弟,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童顏,你叫我一聲兄弟?是的,一直以來,我們就如兄弟一般,這件事我想應該要告訴你了,最近,我經常看到她和另一個男孩子在一起。”
“也許是她的同學或朋友吧。”童顏還一副瞞不在乎的樣子。
“我看不像,他們走得太近了,而且太親熱了。兄弟,這讓人不得不注意一點呀!”
“你親眼看到的嗎?”
“童顏,你太相信自己了,因此也如此相信身邊的人,特別是楊文豔,對嗎?我也知道你會懷疑我的話。”
“不,我是相信我身邊的朋友,我最親近的人,朋友。”他一隻手達在了蕭玉祥的肩上,這也許就是中國男人在一起表示最大的尊重吧。他倆走了一段路,便返回了各自的宿舍。
童顏拿起電話,撥了那個電話,她又是不在,那個女孩說她最近都很晚才回來,叫他關燈時再打過來。童顏掛上了電話,睡了,也還是很安然。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周六,大約上午十點鍾,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蕭玉祥打來的,讓他火速趕到百靈鳥超市,他就那個廣場上等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說完就掛上了。童顏匆忙穿好衣服就坐上了去百靈鳥超市的公交車,其實百靈鳥超市離經濟管理學院不遠,隻為了趕時間。因為他也不知道蕭玉祥在那裏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必須盡快地趕到他那裏。
百靈鳥超市共兩層,也是市內較大的一所超市。門前的大廣場上有兩大排一坐四人的涼蓬長桌,現在這裏已經坐滿了人,吃吃聊聊,很是享受。他一下車就看見了蕭玉祥在對車站張望。童顏快步走過去。
蕭玉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蕭玉祥今天是陪著室友來百靈鳥超市買鞋的。就一人買了一杯豆漿坐在那裏喝了起來,事不湊巧,在這裏,他竟然得到了一個對他來說應該是驚人的發現,一種意識上的主動,他讓室友們先走了,自己留了下來給童顏打了一個電話。蕭玉祥就在童顏來之前還猶豫不決,他是否該把實情告訴他的兄弟,又如何告訴他,他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直到童顏在他身邊坐下問他什麼事的時候,他才醒過神來,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和童顏換了一個位子。
“童顏,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訴你。”他遞給童顏一支煙:“但我又不希望你生活在一個騙局之中。”
“到底是什麼事?”童顏點燃了煙。
蕭玉祥連抽了兩口煙,眼光向後示意了一下,“自己看吧。”
童顏向後看去,他收尋到了他們後麵的第四張桌子,停住了,又迅速地看了蕭玉祥一眼,蕭玉祥隻是抽煙,隨後又轉向那個座位:並排坐著一男一女,背對著他們,男的一隻手在女孩的頭發上輕輕地撫摸著,一會兒又落到女孩的腰上,摟著,就那麼地摟著,是那樣的親熱。童顏深深地抽了一口煙。
“蕭玉祥,你叫我來就是看這個?你他媽的耍我?”他一隻手捶在桌子上。
“是她,看清楚了吧?是楊文豔。童顏:你醒醒吧?”
“我不知道。”
“是嗎?走,過去。再看他細一點。”蕭玉祥站了起來。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過去?兄弟,你看錯了。”童顏轉身向場外的公路上走去。
蕭玉祥站了一會兒:“他媽的。”回頭跟了上去。
“童顏,那小子我看清了。”
“怎麼?不就是這點事。”童顏笑了笑。
這一切令蕭玉祥非常納悶,也許這是他精神上一時反常,也就不敢再去觸動他。
“玉祥,對不起!謝謝你。”走了一段路,童顏伸手摟過蕭玉祥。
“你真的沒什麼?”
“能有什麼,愛她就要信任她,你說是嗎?”
“可是,這是信任的事嗎,現實……”
“不要說了。”童顏止住了他。
“走”
回到學校快十二點了,童顏和蕭玉祥在校外一家土菜館裏點了幾個菜,拿了幾瓶酒。由於沒有什麼氣氛,連酒也感覺變味了。兩人隻喝了三瓶酒。
“童顏,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蕭玉祥又忍不住了,他有些責問童顏。
“是嗎?不過這是我的準則。”
“童顏”,蕭玉祥笑了笑:“你識相,自知不能與他相比,所以才不敢,好,算是我看錯你了,懦弱。”
“玉祥……”
蕭玉祥不等他說什麼就走了。
童顏也慢慢地向學校走去,在學校大門口,他碰到了楊文豔,那個男孩還在他身邊。楊文豔也看見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又笑嘻嘻地走過來說:“你也才回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一位高中同學。”說完又指著童顏對那個男孩說:“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叫童顏。他叫郭煜,今年才來的,在省中醫學院。”
“哦”,童顏應了一下:“你好,他向對方伸出手去。”
“你好!”
“他今天才找到我,我們正準備出去吃飯,一起去吧。”
“不了,我剛和蕭玉祥一起吃過。”
“蕭玉祥?”
“是的。”
“我剛才碰見他了,他看他神色有點不對,你和他怎麼了?你們吵嘴了?”
“沒事,你們去吧,我先回去了。”
“那好吧。”
童顏再次扭頭看了那個男孩一眼,冷笑了一下,他知道這個男孩已經來他們學校幾次了,他們也見過麵。準確地講應該是和楊文豔在一起的時候,隻是她沒發現而已。起初他還一直以為是她現在的同學呢,沒想到是以前的同學。她冷冷地說了這麼多的謊言,不累嗎?
童顏太相信她了。他不想讓自己的猜疑來破壞心中的愛,破壞心中的天使。
下午,他在床上煎熬過了一下午,也許他情感上還不能接受這件事情,直到晚上上燈時分,電話鈴又響了,童顏接過話筒,是楊文豔約他,他放下電話,就穿上衣服走下樓去,童顏一直沒有說話。對楊文豔的話也隻是點頭和搖頭。最後,童顏站住了,一隻手握住楊文豔的胳膊,用力拉了一下:“文豔,我都知道了,我隻想你能告訴我你是愛我還隻是在欺騙我,或者說隻是尋找一種感情的寄托?楊文豔定在那裏,那充滿笑容的臉變得嚴肅了,她看著童顏似乎是帶著一絲委屈與失望。
“你在說什麼?什麼意思?”
童顏放開她的胳膊繼續向前走:“文豔,我覺得愛情唯一的偉大就是自私。”
“怎麼?難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一切的感覺在確鑿的證據麵前都是無力的。文豔,我相信你但我更相信我這雙眼睛,因為它是現實。不要讓我生活在一個騙局裏,行嗎?”
他們倆又不由自主地來到了芙蓉苑,在芙蓉苑的大門前,童顏抬起頭看到了草書的溜金大字“芙蓉苑”。雖然經常來這裏小坐閑聊,但今天卻是感慨萬千,也許一切從這裏開始,一切又將從這裏結束,走進了大門,在老地方坐下。
“我知道了,他是我高中的同學,就最近才找到我跟我聯係上的。顏,還記得那篇《樹蔭下的花環嗎》?那不是一個故事,那是一段真實的感情寫真。是楊文豔和她的一個同學也就是今天的那個男孩,現在他隻是想跟我一起愈合那道傷痕而已,我沒有即時地告訴你也許是我的錯,但童顏,我也需要一點時間。”
童顏咽了一下口水:“文豔,處在戀愛當中的人是最敏感的。這幾天,我也有所耳聞,有所感覺,但我一直把這當作是一場誤會,我不想重導許多傷感的愛情故事的複轍,我不相信這是現實。我想讓你在我心中多一份純情,多一點完美。文豔,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嗎?我能為你做一切,就是能縱容你的一切,但是我卻不能承受,不能容忍你對我的欺騙。今天上午,在百靈鳥超市我就想過去,我實在是接受不了。下午,我又想了一下午。現在,我的思維完全處在一片混亂之中。文豔,雖然我是愛你的,如此的癡狂,但我還是尊重你的選擇,因為我沒有辦法讓你……”。童顏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楊文豔,自己拿了一支煙,默默地點燃。
“更沒有辦法欺騙自己,沒有辦法放縱自己生活在一個騙局當中,我也沒有權利去限製你的自由和快樂,你理解我的心情嗎?”
楊文豔從中抽出一張紙揩了揩臉上的淚水,把剩下的放到了童顏手裏:“顏,我沒有騙你,更沒打算要騙你,我愛你,但我也愛他,我忘不了他,也許是因為我曾經對不起過他。對不起,顏,我很矛盾,我不奢求你對我的諒解,隻希望你能理解我。”
“文豔,這不是我理不理解你,這是一個選擇,你必需選擇,別無他法。感情是不能兩個人來一起分享的,文豔,我做不到,相信你也一樣。”
“顏,如果,如果我放棄他?”
“你是在問我?”
“就算是吧。”
“不管你是說放棄我還是放棄他,隻有你自己心裏最清楚,不是嗎?我能回答你什麼呢,文豔,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將來的生活怎樣,不能給你保證什麼,承諾什麼,文豔,我隻知道一點:愛情是自私的。”
兩個人都在沉默著,都在等待著,等待著一個答案,不論是爆發還是滅亡,兩個人也都不再有淚水,這已經顯得太微薄了。兩個人的心裏都在滲透著傷痛的血液。楊文豔忽然雙手套在童顏的脖子上,他們慢慢地站了起來。童顏的雙手也不由自主地摟住了楊文豔的腰,嘴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一種感情的衝激,他們在瘋狂地吻著,忘情的吻著,是的,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了。這是他們的初吻,也許是他們最後的吻別,也許是一種謙意或感謝的吻。他們緊緊地擁抱著,他們都能感受到對方心跳的頻率與血液的周轉。急促的呼吸使他們如同在烈酒中行走一般。停下來了,終於停下來了,楊文豔輕輕地推開他,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童顏也快步走上前去拉過楊文豔,再一次深情擁抱著,再一次如醉地吻著,最後,楊文豔推開他,兩行淚到了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