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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村幹部加各組組長,將一張圓桌擠得滿滿登登。

中午,孟誌遊心裏記掛著檢查的事,大家敬酒他做做樣子,也沒有人為難他,晚上再不喝就不行。胡德海粗門大嗓地帶頭起哄,吱溜吱溜連幹兩杯,還將杯子翻過來,說滴酒罰三杯,要喝就喝個痛快。這一年有你孟支書管著,都快把人給憋死啦!郝仁源也勸說,孟支書,我們大家辛辛苦苦地跟你幹,今晚你賞個臉,算作與民同樂吧!一句話說得滿堂喝彩。這個郝仁源,平時愛讀書,不知他從哪一本書裏學來這一句,用的還是時候。卜世通言語不多,激動時除了愛搓手,還喜歡用眼不停地瞟人。孟誌遊看著一桌的人,知道再不喝就拂了人家的美意。於是端過曹組長的杯,兩杯酒一上一下攥在掌心,一仰脖兒喝下去,回過手將杯子亮給眾人看,杯杯見底,滴酒不剩。胡德海覺得臉上有光,帶頭叫好,說孟支書是“樓上樓”,絕啦!接下來就是軍閥混戰,狂轟濫炸,郝仁源、卜世通、曹組長等輪流敬酒,孟誌遊一個不薄,都用同樣方法一飲而盡。一輪酒喝下來,孟誌遊暗數數,自己肚裏已裝進二十整杯,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說你們的槍口別對準我一個人,你們互相敬敬,我給大家說個事。孟誌遊趁空跟大家將鄉裏調整產業結構、栽桑種棉的事說了。胡德海說話大大咧咧,他開導孟誌遊說,別背包袱孟支書,聽黨話跟黨走,鄉裏讓種啥就種啥,胳膊還能拗過大腿咋的?孟誌遊白他一眼,說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買苗買種那是要籌錢的!一提籌錢大家都感到犯難,一個個悶頭喝酒,屁都不放一個。眼下村組全成了空殼,經濟實體辦一個垮一個。過去小孟村有一座輪窯,因為這裏土質好,再加窯場工人有技術,燒出的磚瓦梆梆響,摔出幾步不作興缺邊少沿,贏得四鄉八鄰的人都到這裏訂貨。常言說,壞事不出門,好話行千裏。也因為這裏的磚瓦質量好,所以才被鄉幹部瞄上,他們你看我我瞅你,互相效仿,紛紛建房造屋,搞得窯場入不敷出,最後被迫停產。孟誌遊上任後,一度時期想恢複生產,為村裏添些收入,後來怕鄉幹部故技重演才另想他法。砂石場創建不久,平空裏又冒出幾家,曹望風不肯包,如此一來,村裏連一分錢收入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的開支全靠籌集。孟誌遊暗發感慨,這支書還真不是好弄的——想要攏住人,必須常在一塊端酒杯。酒杯一端,人心也順,幹勁也足,可端多了,群眾又有怨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兩頭都要兼顧的事還真不好辦。郝仁源見各組組長光顧喝酒,關於籌錢的事一個屁不放,就說,鄉裏已下通知,讓孟支書明天就簽合同。曹組長酒杯一放,說,簽就簽吧。死豬不怕開水燙,隻要有尚方寶劍,我們不怕惱人!說得其他組長連連點頭。孟誌遊見組長們如此通情達理,善解人意,深受感動,忙端起酒杯要回敬大家。胡德海見了,說孟支書你這樣撒網不成,剛才大家可是一一敬你的,要喝你得一個個來。鬧酒無大小,胡德海這麼一提醒,組長們都不幹了,他們紛紛放下酒杯,要孟誌遊與他們一對一地喝。孟誌遊感覺今天的酒特別順口,甜滋滋的,估計再喝一輪不成問題。

這一輪結束,孟誌遊感到腳底發飄,但頭腦還清醒,他再要喝,郝仁源忙伸手阻擋,要代他喝。孟誌遊看著這一群好幹部,心裏湧起陣陣熱浪,他說,你們回去別忙著說這事,我明日到鄉裏探探風,能不簽就不簽,拖一日是一日。曹組長舌頭發硬,口齒不清地說,孟支書,你放心,現在都是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沒有實打實的。你當簽就簽,簽了不幹,誰還能割你卵子?

曹組長說的是大實話。孟誌遊眼下隻想做“維持會長”,上下左右隻要能胡弄就行。

郝仁源剛為孟誌源救過駕,這會就來要人情,說,孟支書,早飯時我和你說的事你可別忘記噢!

孟誌遊說,忘不了,我正在琢磨呢,你猴急個啥?郝仁源嘿嘿直笑,他說,上麵也提倡選拔女幹部呢。胡治保也說了,男女搭配,工作不累嘛!

胡德海見自己說的一句玩笑話竟被郝仁源搬來說正經事,這不是強奸民意嗎?這事成功還好,若是不成,隻會惹孟誌遊反感。這個郝仁源最有心計,想讓我做他的擋箭牌,這不成。於是說,老郝你有事別總牽扯我,你想狗連蛋,我可不拉皮條嗬!

胡德海前一句說的是心裏話,後一句純屬玩笑。他本意想逗大家樂一樂,添添興多喝幾杯。可玩笑開過總不見樂,這才抬眼看,一看才知道不好,不光郝仁源臉色不好,在座的都是一副大驚失色的神情。胡德海這才知道自己的玩笑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