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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反複權衡,孟誌遊決定節前還是到西圩去。但是在去前他沒有通知任何人,這多少帶點微服私訪的意思,他想這樣能摸到實情。此行他想多跑跑,聽聽兩方麵的意見。過去曆次去蹲點的領導大多聽一麵之詞,這有失偏頗,結果卷刃了,隻好夾著尾巴回來。孟誌遊給自己定下死任務,此去隻勝不敗,這關係到日後在鄉裏立足的問題。
孟誌遊仗著群眾不認識他,來到西圩就找人堆紮。這蘇北人生活有個習慣,每到農閑時,農戶人喜愛紮堆侃大山,從上午到下午,家裏人不催幾次是不會離開的。像這臘月天,吃了飯沒別的事,就愛往背風朝陽的場院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鴉鴉一片。這人群裏夾有女人好,可以起到調節的作用,這侃著侃著,拿女人逗一逗,說說褲帶以下的事提精神。孟誌遊土生土長,又一直在基層幹事,他清楚這個,所以來到西圩,他沒去村部,而是往莊子裏走。他像串門子一樣放慢腳步,這裏那裏饒有興趣地看,耳朵卻注意收聽,判斷著哪裏聚有人群。不多會,他就找到侃山的人群。孟誌遊學著村人的樣子,脫一隻鞋塞在屁股下,臉朝陽坐下來靜聽。孟誌遊剛聽幾句,就知道是在猜謎。謎麵挺葷。那人說,腰係紅褲帶,見人睡下來,你若不給錢,它就不起來。這是啥地方?快猜!一圈人都在動腦筋。一個小夥子搶著說,挺簡單的,妓院,賣×的地方!那人搖頭說,不對,再猜猜看。孟誌遊看出,出謎麵的人是跑過碼頭的,屬於驢屎蛋子外麵光——有著一點見識的那一類。他看大夥實在猜不出,就自揭謎底說,是收費站啊!眾人一聽哄地笑了,說真他媽的像!你再出一個我們猜猜。那人又出,一聽又是葷的。他說,一頭毛,一頭光,插進去白汪汪,拔出來嘩嘩淌。想想看,這是做啥的?這就不怪大夥都朝那個事上想了,結果都錯了,出謎人樂壞了,他拍著巴掌說,不對不對,是刷牙呢。孟誌遊聽一會感到實在乏味,就說我說個笑話給大家聽,不樂不算。孟誌遊說有個老漢去部隊看望兒子。兒子是部隊的首長,臨到吃飯時,兒子摸起電話往炊事班打,這菜那菜地要了一桌子,讓千裏迢迢來探親的老父親嚐嚐鮮。老漢吃著菜琢磨那電話,想那像個門抓手的玩意兒一定是啥寶物,看兒子用嘴對在上麵要這要那的,不一會就有漂亮姑娘給你送來,多神氣!老漢也想擁有這麼一件寶物,而且欲望愈來愈強烈。探親結束,他趁兒子不備,摘瓜似的一家夥將電話拽巴下來,往布包裏一塞,裹巴裹巴就拎走了。老漢想,兒子是我養的,他有寶物就應該孝敬我,老子拿走了活該。老漢乘火車換汽車,到家就嚷嚷,說快來看,我弄回一件寶物。老伴、閨女、兒媳圍了一圈,大眼瞪小眼地看稀罕。老漢從包裏倒出電話,手拿電線往牆洞裏猛塞,說這件寶物可金貴了,要啥有啥。他學著兒子的樣,拿嘴對住話筒魚啊肉的要了一通,一家人眼巴巴地瞅著電話,從晌午一直等到日頭下山,連個人影也沒見……
眾人見孟誌遊講得有趣,就以他為中心紛紛往他靠攏。有人看孟誌遊麵生,當他是誰家的親戚,也沒多問。
孟誌遊看眾人擁向自己,就用話往他們關心的事上引。這裏的群眾早就憋急了,見有外村人打聽這事,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早嚷嚷開了。村民們將支書、村長、會計三大員稱做“三家村”,原來這三大員都姓魯,做幹部不為群眾著想,還淨占便宜。群眾怨聲最大的還是土地。按說這土地從八一年承包,到眼下已有二十年,這麼長時間也該調整呀,為啥不調,根子都出在“三家村”身上。他們每個人都有一份田,還將村裏的機動田霸占下,自家種不了又轉手承包,從中吃利息,這和過去的地主老財土豪劣紳有啥區別!眼下人口變化大,有的戶人多地少,有的戶人少地多,不調不平等。群眾心裏憋著氣,都不理這金那費的茬。法不責眾,你“三家村”身上本來就有屎,你要下來動硬的,群眾正好揭你的老底。還有搞破鞋,現在說法變了,叫借雞生蛋。媽的,哪來的這些新詞!孟誌遊一細問才知道,村長魯洪亮公開和人家媳婦好,人家丈夫頭頂綠帽子還不敢吭聲。為啥,魯洪亮有個蠻橫的侄兒,人家怵他。一提起魯洪亮的侄兒魯小虎,村裏人恨得咬牙切齒,說這家夥頭上生瘡,腳底淌膿——壞透了!誰敢提“三家村”意見,不出三天非遭暗算不可;還有違反國策生二胎,孩子都兩歲了。有人插言說那是經過允許的,不知是真是假。孟誌遊把這事用心記住,還緊著問村裏咋不查他,回答說魯小虎的戶口遷在口袋裏,不屬這裏的人,誰還狗逮耗子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