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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想著回去,可腳卻不聽使喚,還站在宿舍裏不想往外挪。孟誌遊又這裏那裏地看一遭,心裏美滋滋的。過去來鄉裏找人辦事,見不著就打聽宿舍,到宿舍總能來個甕中捉鱉,一找一個準。媽的,從今往後我孟誌遊也有宿舍了!這叫法好,鄉裏人叫屋子,工作人說宿舍,這就是區別。孟誌遊將包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倒出來,把能用的留下,清點清點,看看還缺哪些。剛才在武德真宿舍裏看什麼都有,小家庭似的。孟誌遊想自己不要那麼多東西,一個半老頭子,要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幹啥?孟誌遊考慮的還是想節省幾個,本鄉本土的,晚上一清閑撒腳丫就回家,裏裏外外還可以幫助方梅蘭一把。
孟誌遊想好了回家帶些什麼來,這才轉身往外走,不想柳樹根冒冒失失地往裏闖,把孟誌遊著實嚇了一跳。不待孟誌遊開口,柳樹根忙不迭跟他道歉,說自己應該先敲門,心裏光惦記著彙報工作,看,險些把孟鄉長嚇著。
在孟誌遊的印象中,柳樹根一直是鄉裏領導,每次見他都是向他彙報,聽他指示,就是前些日子來鄉裏想探探口風,柳樹根還教導他一番,讓他別翹尾巴。孟誌遊那時想,武德真就是真的兌現他的諾言,他來鄉裏也是在柳樹根手下幹事,所以他當時直點頭,表示明白柳主任的意思。沒想到上級要重用他,讓他幹副鄉長,專門負責計劃生育這一塊,這位置一下就在柳樹根之上,人家一點不計較,還主動來彙報工作,又一口一個孟鄉長地叫,孟誌遊一下還適應不了。他心裏亂琢磨,心想我孟誌遊還是兩月前的孟誌遊,就是副鄉長也是屁大的官,你柳樹根也沒必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呀,日後咱倆還要在一塊搭幫幹事呢,日子長著哪。想歸想,一個大活人杵麵前,你總得招呼,於是他從桌下拖出僅有的一張方凳,見滿是灰,伸手就撣。柳樹根一見伸手搶過來,連說不髒,一屁股夯下來,就這裏那裏地瞎胡扯,沒有一句是工作上的事。這方麵孟誌遊體會最深。過去村幹部來鄉裏找領導說事,怕人家心煩不接待,多采用這種辦法,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說一些家事,還專揀順耳的話說,直把領導臉上說開了花,這才轉入正題。這時你再訴訴苦,或向領導提個小要求啥的,人家一樂意保不準就會答應你。莫非柳樹根今天也有什麼要求想提,自己這才到鄉裏,各方麵的情況還不熟,人家張口容易背口難,到鬧出不愉快時再開口,一切都晚了,孟誌遊就想攔下柳樹根的話茬,再說他也急著回去。於是有意看看手表說,柳主任,有話明天說吧,從今往後,我們天天見麵的。
孟誌遊這麼一說,柳樹根慌忙站起來。孟誌遊當他這就走,不想他卻抱拳說,孟鄉長,不敢這麼叫,你是我的領導,還是叫名字好,聽著親切。
柳樹根的話還真不少。這也難怪,他在鄉裏一直做計劃生育工作,這工作磨練人,計生辦的人個個巧舌如簧、能言善辯,沒幾把刷子也別想在這塊地上謀事。孟誌遊心中有數,要是正經地和柳樹根坐這裏侃大山,他能通宵達旦不打盹。他原先說要彙報工作的,看來也不是這麼回事,就正式提出要回去。柳樹根看看時候不早了,這才說出心窩話。他讓孟誌遊晚上不走,說計生辦的同誌想與他聚聚,見個麵,一來表達下級對領導的心意,二來也是為領導接風洗塵,領導在縣裏學習,辛苦了。孟誌遊如實說回去有急事,他已兩個月沒沾家邊了。柳樹根接過話說,兩個月沒回家還在乎這一時半會,再說吃了飯也可以回去。要是往常,柳主任沒準還會弄幾句笑話,說些葷話調節調節。眼下孟誌遊的身份變了,他也隻好忍了。孟誌遊見這樣還是脫不開身,就用廉政不準用公款大吃大喝的道理來嚇唬他,哪知柳樹根是有備而來,不吃這一套。柳樹根說他用的不是公款,是計生辦幾個人抬石頭請他。這樣一來,孟誌遊就不好意思走了。柳樹根見孟誌遊真的不走,很高興,臨走告訴他吃飯的地點,這才踅出去安排。
來參加的幾位果然都是計生辦的,孟誌遊過去與他們沒少打交道,人頭基本都熟。大家好一番推讓後坐下來,然後上菜喝酒。孟誌遊喝酒有些小經驗,酒桌上他不怕人多,人多吵吵嚷嚷的可以耍滑偷懶;人少就不行,一對一不好耍滑,耍滑就冷場。像今天這種場麵,這是到鄉裏工作第一次與人家喝酒,況且人家還是抬石頭,最好還是主動點,這樣才會暖人家的心。幸好孟誌遊有些酒底子,上來拚拚殺殺還能抵擋一陣,終是孤軍難敵眾人,漸漸地便有些力不從心。柳樹根看在眼裏,忙出來擋駕,說孟鄉長已喝了不少,我們不能強求領導,他端端杯,我們大家喝。孟誌遊不大好意思,想拉硬弓撐到底。他的意思是剛當領導就擺架子,這多少有點脫離群眾。柳樹根上來搞折衷,要孟誌遊喝半杯大家喝一杯,雙方都擁護。一席酒喝到最後,一桌趴下一大半,就數柳樹根還清醒。他還記著孟誌遊回家的事,硬要往前送一送。孟誌遊感到腳底有些輕,他怕走夜路摔個鼻青臉腫的,也就隨他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