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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進人九月,中秋和國慶兩節日就離得不遠了。這天孟誌遊打鄉下考察回來,不管小張如何吹噓麵摩的好處,說做了後麵部有多緊繃,頭腦有多清爽,再沒跟他到招待所去。他想街上澡堂子多的是,到哪都能洗。洗澡搓灰,又不是繡花,要那麼多講究幹啥!

晚上,有人請他到招待所吃飯,孟誌遊好不容易才推辭掉。自打孟誌遊當了副縣長,在家的機會就很少,在家吃飯的機會就更少。孟誌遊自己有時也會亂嘀咕,他鬧不清哪來的那麼多應酬,有時忙起來,一個人劈成八瓣也不夠分的。孟誌遊看方梅蘭一個人落孤在家,就向她解釋,說如今幹部是越當越大,自由卻越來越小,連自己都不能支配自己了。方梅蘭倒明事理,說大幹部家庭都是這樣,隻有老百姓才家雞樣的不離家。孟誌遊回過頭想想還真是這道理,過去自己做平頭百姓,一年到頭不離家,一日三餐無人請。

等小虎回來,一家三口這才熱熱火火地開始吃飯,那邊的電話就響了。小虎跳起來去接,剛一聽就說,爸,找你的!

孟誌遊把嘴裏的飯咽下去才去接電話。一聽就叫起來,老書記,是你哇!

電話那頭說,孟縣長,我摸聽到你今晚在家,想過去敘敘舊。

孟誌遊趕緊說,老書記,不敢這麼叫。又說,你來吧,我等著!

孟誌遊掛上電話就催家人快快吃,說武書記馬上來。

武德真對孟誌遊有知遇之恩,可以說沒有武德真,也就沒有他孟誌遊的今天。幾年前,孟誌遊隻是個平頭百姓,靠在土坷垃裏刨食,是武德真慧眼識人才,一眼看中他,給他舞台,讓他做上了小孟村的第一把交椅。每每想到這些,孟誌遊就笑自己那時幼稚。人家讓你當幹部,你非但不感激,反過來還跟人家提條件,要人家日後提拔你到鄉裏幹事。武德真也是認上了你,你提啥,人家答應啥。結果你幹了一年,看你有成績,又是塊幹大事的料,未等你提出,人家早給你報縣裏去了。結果你平地拔蘿卜,一家夥幹到副鄉長!那會兒武德真有意培養你,給你壓重擔。他看出你能挑重擔,又一步步把你往上挪。最後他怕奶大壓娃臉把你壓在鄉長的位置上不來,自己找縣裏主動要求調走,把書記的窩子挪出來。你在人家的熱窩窩裏舒舒服服地趴著,武德真可苦了。那時縣裏沒有好位置,他先到縣誌辦當主任,後到老齡委當書記,級別雖然沒變,但有職無權呀。武德真原想這都是暫時的,縣裏對他遲早會有好的安排。他這就想錯了,現在是人滿為患,基層的幹部想上上不來,加上眼下又傳說機構改革實行公務員製啥的,鬧得一個個更是人心慌慌。武德真看出自己沒有動的希望,就退而求其次想保住位置,別像傳說的那樣給一刀切下來。他的年齡還沒到杠子,可不能早早地退二線,去當調研員呀。他想找縣裏的領導探探虛實,一想也沒啥過硬的關係。前幾年幹書記時倒是有的,那時說個話辦個事都挺方便。這兩年調到縣裏工作,又是些鬼都不靠的部門,老關係都漸漸地疏遠了,自己熱著臉去找人,又怕碰了人家的冷屁股。這才想到了孟誌遊。短短幾年,孟誌遊可算是矮子爬樓梯,步步高升,官越當越大。武德真心裏有數,孟誌遊哪怕當再大的官,也不會不理他。武德真打過電話就越發堅信這個。

武德真如約而至時,孟誌遊已吃完飯在門前迎候他。他們謙讓著往客廳裏走,臨進門時,武德真遞給方梅蘭一個袋子,讓她放水養起來。孟誌遊當是啥好玩的東西,就笑著問他是啥。武德真裝出很隨便的樣子說,人家送的,我又不愛吃,倒不如給你過節。孟誌遊一聽這話,忙過去拎來袋子看,見裏麵裝著兩隻小盆大小的老鱉,還有呼呼吐沫沫的螃蟹。看著這些活物,孟誌遊的心裏有些不好受。雖說這裏緊靠洪澤湖,養蟹養鱉的人不少,但這東西價格不低,像武德真拎來的這麼大個的,少說也值百多元一斤,這送人哪裏送得起?你那是鬼都不靠的清水衙門,別說人家送你,就是你張嘴要人家怕也不會理睬。老書記呀,這是何苦呢?你到我這裏來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嗎……

武德真怕孟誌遊看出破綻,忙指揮小虎拎走。小虎識相,見屋裏的氣氛不對,順手將袋子拎出去。

客廳裏剩下他們倆,你瞅我我瞅你好一陣沒人開口說話。武德真知道尋到這個機會不易,於是字斟句酌地把他此行的目的說了,幾句話講出滿頭的汗。來時他還琢磨著和孟誌遊不是外人,有話可以直接說,就像孟誌遊當年那樣,有啥要求就提出來。可事到臨頭,他沒敢那麼做。孟誌遊已非同以往了,人家現在是縣處級幹部,你張口亂嘟嚕,他幫你忙還好,要是耍官腔說官話,你這張老臉可就無處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