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房門,迎著夕陽,不禁眯起了眼睛。此時的天空,就如蕭紅在《火燒雲》寫的那樣:“天上的雲從西邊一直燒到東邊,紅彤彤的,好像是天空著了火。”此情此景,大概也隻能感歎“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了吧。
前麵領路的丫鬟恭敬的曲著身子,一步一回頭的小步走著,唯恐她跟不上的樣子。其實不用旁人領路,她自己也可以走回去的——畢竟也走了有十來年了。
這一世的昔時種種,都在張竺岩和她談心之時豁然浮現。而記憶中最深刻的莫過於這條直通往自己寢殿的小路了,小到泥土石塊,大到花草樹木,她已經熟悉的閉上眼睛也可以走回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讓一個人如此擔驚受怕的勞累吃苦?
她叫住了走在自己幾步之前的丫鬟,命她回去。丫鬟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終究還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然後告辭。她揚起頭,望向天上大氣磅礴的火燒雲,竟有些失神。仿若那夕陽之火燒的不是天上的雲,而是此刻站在地上的自己。
微風吹拂,竟是那般的熟悉。
依稀記得孩提時的她與母親在這小路上玩耍時的樣子。母親身子不好,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麵帶微笑的看著她玩耍,偶爾會替她擦一擦臉上的汗珠,理一理額前的碎發。等她自己瘋玩的累了,母親就會和她講起曾經自己小的時候的趣事,當年的微風,也仿佛如今的樣子,總是淡淡的,仿若與世無爭。
隻是風如此,人卻不能。
後來母親病了,開始隻是受了些許風寒,到後來竟躺在床上連起身都費勁。父王告訴她,她的母親病了,病的很嚴重。她記得當年的父王講這話時眼中晶瑩閃爍,待被問到母親什麼時候會好起來,父王的表情更加哀傷:“不知道。或許明天,或許明年……誰也不知道。”
隻可惜當年的她太年幼了,以至於錯解了父王的意思,更不清楚父王的哀傷從何而來。隻是單純的盼著母親能早些好起來,這樣就可以陪她玩了。
這樣的想法直到母親彌留之時。
母親的臉色很是頹廢,帶著這許有氣無力的意味向她說道:“孩子啊,早在懷你的時候我就在想,這要是個男孩該多好。孩子,不是娘重男輕女。娘隻是希望,能少一個人步娘的後塵!”
當年的她自然不懂母親的意思。她竟天真的以為母親在說和父王之間的感情,可是母親和父王之間很好啊,從來不吵架,永遠相敬如賓。
母親略有些無奈的瞧著她喃喃:“不明白也好,但願你一輩子也不要明白娘講的這些話。如果你真的一輩子也不懂的話,那娘就……”話還未說完,就猝然長逝。
隨後她就被人套上了斬衰服,推到母親的靈前,然後告訴她母親過世的消息。那時她還僅僅隻有五歲啊!
她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有些落寞的提著路旁的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現在的她,已經可以明白母親當年說那話的心情了。那種心情,該是無比的蒼涼和無奈吧。
奈何命中注定嗬!
若她是男孩子,便可繼承父王的霸業。即便不是什麼一代明君,也可以名揚百世,做自己想要實現的事情。可惜,她是個女孩子,一個含著金鑰匙生於帝王家的郡主,一個終究還隻是聽他人擺布的棋子。
若她是個男孩子,至少可以在外敵入侵之時單槍匹馬上戰場。且不論勝負如何,結果怎樣,單從能上戰場而不孤坐束手就擒這一點,就差了很遠。
若是女孩子,也就隻有聽天由命的份了。
想必這才是母親想要說的吧。
隻是可憐了她的母親,年紀輕輕的就葬在了王陵,甚至連故鄉也不能回去看一眼。母親,是那樣的熱愛著她的故鄉,熱愛著她的國家,熱愛著那些和她一起生活在同一所土地上的人們,她也愛著她的夫婿,她的女兒……無論傷到哪一邊,都會讓她心疼,隻是,誰來心疼她,憐惜憐惜她的母親?
婉清想到這時,已然泣涕如雨:母親,我終究還是明白了你的心情,隻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終究還是……深愛著這片土地,不忍它遭受任何侵害啊!婉清再一次的仰望著幾近昏黑的天空,透過滿眼的霧氣,她隻能依稀認得自己寢殿的輪廓,其餘的皆是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婉清抓著母親辭世前親手係在自己腰間的玉佩,慘然一笑:這是不是就是她未來的結局?昏暗的夜幕下帶著絲絲亮光,足夠照亮眼前,隻是前途茫茫。
可是,即便這樣,母親最後依然用十分堅定的目光看著她,微微笑著道:“可無論怎樣,結局不都是守住了自己想要守著的東西嘛。孩子,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記得不要任性,不要逃避,因為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是他們的一片天。不要讓別人為你的任性買單!”
言畢,香魂逝。
獨留她一人傻傻楞楞的跪在那裏,茫然無助。
這就是命,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