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分

因為工作出了大問題,上了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在全國產生了不小的負麵影響,縣委決定:對負有直接領導責任的某辦主任李森給予免職調離處分,並通報全縣,以儆效尤。

李森調走後,縣委很快任命高璨為某辦主任。縣委書記楊墅並當麵告誡高璨:他主管的工作很特殊,肩負的擔子非常重,一定要千方百計,絕對確保不出大問題。不出大問題就是大政績。

高璨牢記楊墅的告誡,注重防範,強化整治,不僅工作未出問題,某辦還連續5年被評為縣裏和市裏的目標管理先進單位。

邪了,邪了嗬!李森心亂如麻、憤憤不平。越來越嫉妒、越來越仇視高璨,巴望高璨快點弄出大問題,比自己栽得更慘。唯其如此,方能說明他李森不是孬種,而是工作實在難做。

可事與願違:又苦等3年,8年抗戰,他狗日的高璨仍不出問題。不僅不出問題,還風光得很,年年受到縣裏和市裏的表彰。這不是存心要潑李某的冷水,打李某的顏麵嗎?8年來,雖然每次遇到高璨,李森都滿臉堆笑。不僅堆笑,有時還讚美高璨幾句。可實際上,李森的牙齦都咬得出了血。

李森沒有丁點理由怨恨縣委,縣委對他已是仁至義盡。出事才一年,就重新任命他為某局局長,職級恢複到從前的檔次。可人活一張臉,樹爭一塊皮,李森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盼星星盼月亮,就盼高璨出問題。誰叫他接替自己呢?雖然曾經是好朋友,好朋友又能怎樣?

等嗬等,熬嗬熬。終於,機會來了,天亮了!《××日報》在頭版發了篇通訊,盛讚高璨在全國性文學大賽中不斷獲獎,作品經常被《小說選刊》等全國權威性文學選刊轉載,入選《中國新文學大係》等全國權威性文學選本,還馬不停蹄地公開出版了6本文學專著,成了全國有影響的當紅作家。

這還了得!爬格子、弄文學根本不是高璨的本職工作。他如此投入文學創作,難道不是不務正業?不務正業難道不是個大問題?痛快之餘,一夜未眠,寫了封洋洋灑灑、尖銳犀利的告狀信。第二天一上班,就興衝衝地當麵遞交楊墅,巴望縣委從重從快地處分高璨,至少給他個警告或公開批評!

你是說高璨有問題?接過告狀信,楊墅把李森上下打量一番,放心吧,我會安排有關部門深入調查,實事求是地做出處理。聽到這樣的表態,李森的心裏很爽,腳底生風地邁出楊墅的辦公室。

路上再遇高璨,李森還是滿臉堆笑。可這笑卻讓高璨感覺壞壞的、毒毒的。高璨就想,難道要發生什麼不測?會有什麼不測呢?天要下雨,隨它去吧!

想到發生不測,還真就有些靈驗。縣委派人調查高璨從事文學創作的情況了。不過調查組不是來自紀委而是宣傳部。

聽說縣裏在專題調查高璨,李森的心裏比喝了蜜還甜。那陣子,李森幹什麼都有勁,感覺如春風拂麵。李森幸災樂禍地想:你他媽的高璨,終於要倒黴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也有今天?要受處分?嗬荷!

調查如期結束。可調查結束後,縣裏卻沉寂了一段時間。

咋回事呢?李森感覺奇怪,心裏擂鼓似的不安。

大詩人楊煉有詩雲:或許召喚隻有一聲,最嘹亮的,恰恰是寂靜。

又讓楊煉言中了!縣裏不僅未給高璨任何處分,還要宣傳部鄭重地向市裏推介高璨的文學創作成果和刻苦勤奮的學習精神。結果,高璨又評上了市裏的“學習之星”,受到了市裏的隆重表彰。市裏還號召全市黨員幹部向高璨學習,爭當勤勉篤學的楷模。

真他媽的顛倒黑白!宛如晴天霹靂,李森被震呆了。

怎麼好事都落到了這個狗雜種頭上?醒來,李森憤憤不平,又心急火燎地去找楊墅。

楊書記,高璨不務正業,怎麼還……?李森的臉漲得通紅。這個嘛,楊墅盯著李森問,偉大領袖毛主席是不是不務正業?怎麼扯上毛主席啦?李森皺眉。楊墅就笑笑,因為呀,毛主席也搞文學創作,還是偉大的文學家!你沒聽說嗎,即使戰火紛飛的年代,在馬背上,毛主席也吟詩作詩呢!身為咱們的最高領袖,毛主席是不是不務正業?這——李森哽住了。如果毛主席沒有不務正業,那高璨還是不務正業嗎?根據調查,高璨的文學創作是在業餘擠時間搞的,沒有影響正常工作。這些年,他們單位的工作年年被評為縣裏和市裏的先進!你設身處地地想想,縣裏怎麼處分高璨呢?楊墅下意識地反問。

李森努了努嘴,無語。可從楊墅的辦公室裏出來,李森的臉卻黑了。

此後,李森就莫名其妙地病了,病得不輕……

(原載《金山》2012年第5期,獲2012年度中國最佳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