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三題
散文
作者:崔明秋
我家門前的那條江
我無法把一條江折疊起來,帶著它去遠行。隻有執著的江水在我的夢裏癡情地流淌……那條江從小城寧安的南邊流過,從我的家門前流過,它被賦予一個美麗的名字——牡丹江。我常常猜想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哪位文人墨客的浪漫幻想,還是民間相傳留下來的口誤?這樣一個美麗的名字引出多少人的遐想和向往……牡丹江,其實是滿語“穆丹烏拉”演變而來,“穆丹”在滿語中的意思是彎曲,穆丹烏拉就是彎曲的江。後來,人們為了稱呼方便,就把“穆丹”叫做了牡丹江。
小城依偎著江水,青山環抱,寧靜而素樸,曆史在長滿青苔的青磚黑瓦中訴說著遠古的滄桑與神秘。也許,在古老的時間的源頭,這裏就是我命定的故鄉,我注定要在這裏出生,飲著江水慢慢長大。長大後,我又學著前人的樣子背著對於江的記憶遠離了故鄉,踏上了漂泊之路。故鄉是人生中出走的起點,夢想與愛情都在別處。可是,故鄉終究是一塊抹不去的胎記,江水是流淌在內心深處的眷戀。
一條江的源頭被歲月遺忘,一座城市的興起被曆史模糊。我不知道先人們是經過了多少苦難與艱辛走到了這裏,遠遠地聽到江水流淌,這大自然雄渾的樂音喚起了隱匿心中久遠的鄉愁,飲一口江水,漂泊的疲憊融化在江的目光中。從此,一代又一代人的堅忍與血淚在這片土地上揮灑,經過多少歲月打磨,世事變遷,終於有了今天這一切。也許隻有在江的記憶中才有那古老的身影背負著夕陽的悲壯!
江,一路彎曲著,它向往著遠方的大海。歲月與曆史都發出了喘息聲,而江水依舊流淌著它最初的執著與堅定,無私地潤澤著大地。善良淳樸的人們,與江水廝守,在默默勞作中觸摸到了江的細碎的心跳和閃光的信仰。這裏有火山爆發形成的大麵積玄武岩“石板地”,石板上的土壤經過億萬年的岩石風化和腐殖沉積,礦物質、有機物質、微量元素的含量極為豐富。人們在這裏種植大麵積的水稻,引來江水灌溉。水,從江裏流進稻田,又從稻田流回江裏,一路發出響亮的歌唱。一根根稻秧被勤勞的手插入水中,成為大地上的詩行……享譽中外的響水大米就是由這活水灌溉而成。暮色中,炊煙瘦成一根琴弦,新炊的香氣繚繞農舍,那是故鄉的味道,氤氳著歲月生香……
離開,也許是為了回歸,而回歸的行囊裏裝滿的是和江一樣彎曲的命運。江是一種呼喚,江是一種催促,江也是一種隱喻。歲月揉皺了多少人的容顏,大青石上搗衣的少女也已鬢發霜白。在江畔散步的老人也許已不是昨天那位老人,他步履蹣跚,久久不說一句話,蒼老的目光注視著江水,仿佛在尋找走失的光陰,又仿佛在沉默中與江水做著最後的道別……江是含蓄的,它隱忍著流淌成大地上的一道傷口,在風中發出嗚咽。江賦予我們太多,而我們又能為它做些什麼呢?
我常常回憶起從前在江邊漫步的情景,傍晚時分,夕陽染紅了江水,引得多情的柳枝在微風中婀娜著,小城在江的浸潤中充滿著詩情畫意。然後,人們枕著它的濤聲入眠……我在一粒沙的渺小中尋找,我在一塊石頭的表情裏感傷。何時能再回到那條江邊,掬一捧江水,讓它再次沁入心脾……
醒在歲月裏的湖
“清波蕩漾柳圍堤,菡萏嬌柔媚眼迷。”說的是南京的玄武湖,而我要說的玄武湖則是位於黑龍江省寧安市的渤海鎮,它宛如一顆失落在民間的珍珠,雖沒有詩句來形容,但它依然充滿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含蓄中透著柔美,為北國增添了一份江南的秀色。這一池湖水,有多少眼波被天空反複擦拭?那一朵朵流雲落入湖中,被湖擁抱著深愛著。而那一塊塊從時間深處活下來的石頭,隱藏著多少蒼涼而淒美的記憶?風霜荏苒,多少季節的陰謀都無法改變石頭的表情。這表情是一道深重的曆史的印痕,而湖就在印痕中成為一個淡遠的歲月章回。
湖,本是一片熔岩台地,俗稱“石崗子”,是億萬年前火山爆發形成的一種熔岩地貌。有專家考證,公元755年,渤海國在此建都,開采大量石材修築王宮,因而形成了一個偌大的石坑。宮城竣工後,大石坑便成為養魚、養荷、蕩舟、垂釣的人工湖了。湖的命運就從遙遠的古國開始,相傳她成了皇家的後花園。春花秋月,昨夜東風,月明中回首,一切都已成為曆史的風煙。古國被歲月掩埋,湖在傳說中幸存下來,湖是古國繁盛的見證,湖也仿佛是為古國的消失而留存的淚滴。泥土中古國的碎片張大驚恐的眼睛,千年後的陽光早已失去了當初的純真,千年後的大地早已在塵世的喧囂中失去了最初的根的記憶。那些花月正春風的千年往事隻是一個謎,也許隻有石頭知道,而石頭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