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的父親李紅兵直到第三天才從廣粵趕到漢州，那時李飛已從第二人民醫院轉到了省肺科醫院。李紅兵從小舅子那裏獲悉，李飛得先治好肺結核才好開刀切除病灶，即便病灶清除幹淨，恐怕還落得個殘疾，聽聞這話，李紅兵的一串淚珠不自覺從眼角滑出，年關將至，他匆匆送走了小舅子，獨自留在醫院陪伴兒子治療。
醫院裏日日花錢如水，李紅兵帶來的錢也不多，連日與妻子通電話，得知借錢不易，以前熟絡的親朋好友，或直接拒絕，或自顧不暇，或一推再推……到底沒借到多少，他不免感歎：難道情誼已斷，不再交往了嗎？
曾幾何時，李紅兵因為他大哥使壞而無法成事，徒留些抱怨的情緒，而越趨於保守本分，終究未能發財。為了兒子讀大學、女兒讀高中，年近五旬尚且硬著頭皮外出打工，本盼著兒子讀完大學謀得個公家的差事，一來脫離農業糧的戶口，二來可以幫襯著讓女兒也念完大學，三來好自己老來有個依靠，卻不料逢此大難，如今家徒四壁，終於又嚐到世態炎涼的滋味，哀歎一聲“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李飛自小挑食，病後身子更加虛弱，便想著能吃些好東西補補。一日午飯時分，走廊上傳來了打飯的叫喚聲，李飛自是臥床不能動，細聲對父親說：“阿爸，要不我們今天吃點好的，看看有沒有豬腳？”李紅兵出去一看，淨是幾樣舊菜，便一如往常打了兩份，自己吃白菜豆腐，兒子則多打了一份豬肉圓子，李飛邊咽著飯邊說：“醫院裏可能沒有豬腳，要到外麵的餐館叫一盤來。”
李紅兵吃完飯，洗了飯盒，立即去街上打聽了幾家飯店的價錢，均擺擺手走開了。提到豬腳，忽想著家裏的過年豬有沒有殺掉，賣了幾個錢，便走到報停打了個電話回家。妻子一一告知，說今日上午請同年哥殺的，淨重兩百三十五斤，內髒豬腳全都賣了，獨留了個豬頭過年，收得了兩千六百多塊，等拿到錢就給爺倆彙過去，臨末又說起在省裏當官的莉表姐，提醒丈夫是不是可以聯係一下，興許人家隻說一句話，醫生都能給個好臉色。
當時女兒李芬也守在電話筒旁邊，李紅兵詢問了幾句她的期末考試的成績，欣欣然笑了一回，告誡女兒不要過於擔憂，好好念書，將來考個比哥哥更好的大學，李芬好聲答應了，到念起“阿彌陀佛”來才掛掉電話。
李飛滿以為父親離開病床，是去為他訂豬腳，巴巴地連咽了幾次口水。等到黃昏，見飯菜如故，竟使起性子不肯吃。李紅兵一時惱火，聯想起妻子自小對兒子的溺愛，農家的子弟居然沒上過山砍過柴、沒下過田割過稻、沒握過鋤頭鋤過地，更別說趕牛耕田，挑籮擔穀了。
教育的失敗到了這個程度，連治病的錢都行將拿不出了，他卻執意要吃豬腳，一盤豬腳能頂兩天的飯錢了，這時候不應該發揚些吃苦耐勞的精神麼？李紅兵於是大罵了李飛一頓，鬧得整個醫院的病人家屬都擠到這間病房裏圍觀。李飛又羞又怒，眼淚刷刷地流個不停，一夜都與父親無言，悶悶地蒙頭睡著了。
也許是翻了個身，李飛的睡姿有些彎曲。當午夜將至，窗外的煙花燦爛、焰火噴薄，高樓大廈上的彩燈不斷變幻，引起迎春的群眾驚呼起來，好一派盛世的景象。李飛亦被驚醒，正想翻身朝窗外望去，卻感到一陣陣的劇痛，他不由得“啊啊”叫了起來。
李紅兵霎時醒來，想去幫兒子翻身，哪知雙手剛一接觸，李飛痛得更厲害，汗珠子沾滿了額頭。李紅兵鼓勵兒子堅強些，但是疼痛感一步步加劇，李飛的臉色變得慘白，直嚇得李紅兵滿臉鐵青，忙喚來了值班醫生，醫生也試了試幫他翻身，李飛隻是叫痛，額頭上的汗珠子結成了幾長串，不住地沿臉頰流下。
不能再耽擱了，為了盡快解決病人的痛苦，值班醫生叫李紅兵去了一趟辦公室，給李紅兵講解打杜冷丁一事。雖然李紅兵明知這是常用來給癌症患者打的止痛藥，卻還是無奈簽了字，值班醫生迅速給李飛打了一針，方才止住疼痛，順利地將他翻過身去，李飛好容易平躺下來，歪頭望向窗外，再也不敢隨意亂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