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現在,並不是對一個敵人卑躬屈膝,而是在與書友一起,吟詩作對,相拜做戲。
隻是,這樣的姿態,柳色並未看到。
在他察覺到裴若塵真的跪下後,他便笑了,仰脖,哈哈大笑,笑得如此囂張,可是聽到伊人的耳邊,卻有點淒苦。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卻並沒有鬆開的痕跡,反而隨著笑聲越來越緊。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跪在地上的裴若塵和仰脖大笑的柳色。
“裴若塵,當年你父親臨陣背主,害死我母親,今天這三個響頭,就是你們裴家,向我柳家賠罪的!”柳色邊笑,邊喊出這行話來,聲音淒厲,形如夜梟。
伊人卡得氣喘籲籲,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重,她原先以為是自己的,可是一瞥眼,看到了尤主管略微擔憂的表情,才恍然:這牛喘般的呼吸,竟然是柳色發出的。
如此聽來,柳色的笑,已然斷斷續續,仿佛在掩飾什麼。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也沒有方才用勁了,隻是無力掛在那裏。
伊人在呆愣了幾秒後,做了一件她自以為很英明的事情。
她猛地轉身,使勁抱住柳色的腰,將他牢牢實實地固定在自己身前,然後頭向前傾去,用鼻子壓住他的鼻子,用嘴巴壓住他的嘴巴。
她想製住他。
伊人所揣測的果然沒錯,在她抱緊柳色,壓住他的呼吸時,便確認了他的症狀。
哮喘,應該是哮喘。
吃力的呼吸,被堵在了咕咕作響的喉嚨裏。
伊人就這樣抱著他,擁著比自己高出許多,也瘦削許多的柳色。
伊人不明白。
她的眼睛眨啊眨,長長的睫毛,每每掃過柳色的臉頰。
目之所及,柳色的臉色是變態的潮紅。
他黯然無光的眼眸裏,逸散出的自厭與蒼涼。
那麼年輕,那麼瘦,那麼壞,又那麼蒼涼。宛如老者。
“少主!”
“伊人!”
在眾人終於反應過來之時,伊人的衣領又是一緊,身體馬上像大鵬鳥一般,往後跌去。
原來在她轉身之際,裴若塵已經躍向了台上,手抓住伊人的衣服,將她迅速帶離險境。
本就緊張萬分的情勢一觸即發,蝗蟲般的箭矢密集地射了過來,裴若塵抽劍在手,漫挽劍花,另一隻手則護著伊人,向門的方向退去。
第一批箭射完之時,他們已經退到了一株粗壯的大樹後,但是冬日的光禿禿的枝椏,並不能掩護太多。裴若塵一麵擋住明顯變少的冷箭,一麵壓低身體,向還未回過神的伊人迅速交代道:“如果我沒記錯,後麵再走幾步,便能看到牆上有一個洞,你鑽出去,隻要出了門向東走,便會有人接應。”
伊人點頭,也沒有說什麼‘要走一起走’這樣或那樣的豪言壯語。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累贅’的身份。
“……伊人。”見伊人二話不說,轉身便要走,裴若塵忽而再次開口:“今天說的話……”
“我知道,全是真的,但是又什麼都不會改變。”伊人極快地接過口,三言兩語總結了裴若塵的意思,又按了按他的手,沒頭沒腦地蹦了兩個字:“放心。”
說完,伊人便甩手不管,屁顛屁顛地跑路了。
任身後喊打喊殺,刀劍不斷。
裴若塵恍惚地看著伊人的背影,唇邊的笑意頓濃,濃而會心,笑意直達眼底。
回頭,繼續應付麵前的景象。
再等一會,丞相府的援兵便會趕來。
他和放心,亦放心她。
這樣沒心沒肺,將他一個人留在刀光劍影裏,那便是伊人。
那樣洞悉決斷,永遠不囉嗦不廢話不計較的,那便是伊人。
伊人從狗洞裏爬了出去。
換成容秀或者賀蘭悠,大概是寧死不爬的,可惜伊人沒那麼多驕傲,最多從狗洞裏出來時,一頭一臉的灰,她自覺有點狼狽,所以用手胡亂地抹了抹。
待站在圍牆下,伊人有點懵了:東邊在哪裏?
此時星月慘淡,方位不明,她又是實實在在的一個路癡。
形勢危急,以免來人追出,伊人來不及細辨,隨便找了個方向,撒歡兒跑走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隻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伊人跑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星月更是慘淡,隱進了雲裏,無光無輝。
裴若塵口中的接應人員並沒有出現,伊人方知,自己大概跑錯了方向,卻不知在到了哪裏。
正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折返的時候,已經虛軟的腿不知踩到了什麼地方,腳底一陷,人便倒了,跌進巷子旁一個鋪滿落葉的廢溝裏。
伊人疼得呲牙咧嘴,本想站起來,才發現腳踝疼痛難忍,似乎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