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一個就中了。留郎說,拿眼瞅瞅那胖少佐。兩人的目光撞作一堆兒,少佐扶指揮刀的雙手便顫了一顫。
是文打還是武鬥?留郎冷著臉問。
少佐說來文的,不用刀槍,留郎就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冷笑。
留郎脫下汗漬漬的粗布褂兒丟在身後,將褲帶煞了又煞,身上的肌肉便鼓暴成樹疙瘩。好了,他說。
少佐打了一個手勢,搏殺就在萬仞陽光中開場了。
那邊是一個一個上的,留郎不慌,避實就虛,一陣拳腳便撂翻一個。打倒一個,便喝喝笑幾聲,形如往常。笑到最後一個,他的聲音特別大,莊裏人都替他害怕:留郎恐是瘋了。
鬼子羞怒了,將留郎綁在老槐樹上。那些被擊倒的武士便歪歪跌跌的爬起來,朝留郎身上亂擊。留郎早運足了氣,竟不傷筋骨。
少佐的目光凍住了似的出透出嚇人的寒氣。“二鬼子”貼著少佐的耳朵嘀咕了幾句,少佐嘴角便翹起一絲冷笑。
留郎又被雙手合抱地捆在槐樹上。臉貼樹幹,眼光撒向堤下的原野……
“二鬼子”上前搔留郎的胳肢窩。笑啊,笑啊!
留郎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笑,人們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少佐陰著臉,將指揮刀交於手下,拽下手套,在留郎背後細細地看。他“嘿”地叫了一聲,猛地朝留郎寬厚的脊背上擊了掌,一股鮮血便從留郎的嘴裏直噴出來,順著粗皺的樹紋往下淌。再一掌,又一股……
鬼子走後,莊裏人上前去解留郎。繩子全脫了,留郎還是緊緊地擁著老槐樹不動,罩血的眼珠子睜睜地瞪著。幾個人扒不動他,一瞧,手指頭像抓鉤似的深插進樹皮裏。
曹姥爺說,留郎死得慘,精魂不散……
當天夜裏,黑雲蓋頂,驚雷吼鳴。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將天空撕碎了再撕。有人瞅見,一條銀蛇從老槐樹頂上躥起,與半空中的閃電咬住,隨著“哢嚓”一聲炸響,老槐樹刺啦啦被劈成兩半,呼隆隆倒下一壁。風雨中,留郎的笑聲敲震著莊裏人的耳鼓:哈哈哈,哈哈哈……
留郎的笑聲鑽進了人們的腦髓,攪得自留莊不得安寧。有人說,留郎的魂兒被老槐樹奪去了,不刨掉它,全莊都會瘋!
一說刨樹,锛、鍁、钁都上了故堤。隻幾袋煙工夫,老槐樹的根全被斬斷。明明是刨透了,卻不倒,用繩子拉也拉不動。
幾個上了年紀的就跪下了:“留郎,留郎,你走吧……”
就見老槐樹顫了一下,發出尖裂的聲音。又顫了一下,嚇人的斷裂聲更緊了,細聽起來倒像留郎的笑聲……
樹是倒了,可幾股粗大枝幹就像手指似的撐著。
夜間,再也聽不到留郎的笑聲。老槐樹被肢解,做了兩副好棺。
翌年春,一場春雨這後,樹坑裏長出一圈圈毛蓬蓬的嫩芽。有人聽見,留郎的笑聲又在這嫩芽叢中複生,隻是很細很細……
曹姥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