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代價

文學作品

作者:李都

一個賊冷的冬天,連沙河都結了冰,騾子車都能從上麵駛過,穿著開襠褲的小孩裸著通紅的屁股在上麵瘋玩,笑聲劃過了似乎凝固的空間。

從沈丘來的幹慶家老李帶著一個穿著破棉襖,髒乎乎的男人,兩個人來到了季世界家裏。

季世界靠妻子刮羊腸子掙的1000元錢開辦了一個製膠廠,靠著一口大鍋熬膠,竟然奇跡般地幹了起來,陸續招了十幾個工人。然而,他的創業行為卻遭到了“反對派”的壓製;在60年代,搞私營企業還得了!季世界被帶到了學習班,被批為“影響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並上街示眾。他到學習班三進三出,無奈之下上北京討說法;最終世界帶來了好消息:企業隻要掛靠組織就可以幹了;而且,世界一家的戶口也安置了!小縣城轟動了,一些群眾自發上街敲鑼打鼓,世界衣錦還鄉,胸前還戴了一朵大紅花。甚至有人編了順口溜,稱世界:上磨天,下磨地,中間磨空氣!

但製膠廠最終還是要掛靠在了界溝鎮的名下,戴了一頂“紅帽子”。從此,小廠像雨後春筍般欣欣向榮,10年後工人達上百人,而且還有了一部軍綠色的“北京吉普。”

幹慶家帶來的人叫柳安門,小名“二毛”,在沈丘縣因強奸婦女被判入獄7年,後因病危服刑4年後即保外就醫。

但世界是個大度的人,二兩杯酒下肚,即爽快地答應了二毛到廠裏來上班,在辦公室任行政管理員。二毛激動得熱淚盈眶;在沈丘他被人捆起來,掛上“強奸犯”的牌子遊街,實在混不下去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二毛從此褲頭改背心——上去了!

二毛比世界大兩歲,但為了表示對世界的知遇之恩,從此,對世界他尊稱為“二哥”。

二毛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工作,每天第一個來到辦公室,擦桌子掃地,特別是把世界的辦公區打掃得像貓舔的一樣。見世界的車來了,大老遠迎上去開車門,並且右胳膊在車門頂部彎成一個弧形,以免世界碰到頭。再加上二毛的口才極佳,拔根頭發能當哨子吹,所以,世界及同事對二毛的印象不錯,世界喝酒時,偶爾也帶上二毛。

一年後,二毛來到了世界的辦公室,欲言又止。世界見二毛猶豫的神情,很是關切:“怎麼了?”二毛臉有點紅,聲音顫抖:“二……二哥,我老婆和閨女老在沈丘住,不是常法。我……我相中了房產的三間房子,我東拚西湊借了3000,還差2000,你……你能不能借我幾個?”想不到世界很爽快:“我給你就是了,什麼借不借的!”說完,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疊十元鈔票,點了二百張,交給了二毛。二毛很激動,恨不得立刻為世界上刀山下火海,才能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二毛把妻子閏女安置妥後,生活有了規律,腮幫子吃得漸漸支拉起來了,將軍肚也挺了起來;又到了小街截布做了身新衣服,買了一瓶頭油,人愈發的精神起來。

俗話說:“飽暖思淫欲。”二毛兩頓飽飯一吃,開始蠢蠢欲動,在辦公室對女同誌打情罵俏,動手動腳。他像一個泥巴狗子在女人窩裏轉來轉去,長袖善舞,誰讓他親一下手,恨不能立馬叫人家一聲娘!

而這時的製膠廠完成了原始積累,更名為製革廠,開始生產皮箱、皮鞋等皮件製品了。工人的數量也陸續增至300人左右,成了全縣一枝獨秀的經濟實體。世界依然很樸素,常穿草綠色的軍褂,一雙布鞋。不管窮的、富的、高的、低的,他都一樣交往,窮人遞來的最孬的“大鐵橋”煙他也該吸照吸,他常和不同階層的喝酒,哪怕隻是就著一碟花生米、半斤豆腐皮。

中國人很奇怪,隻要人一有錢,親戚、朋友就多了起來。為了招待,世界索性在家東邊的“順和齋”清真飯店開了個戶,以應付門庭若市的來訪者以及客戶。世界的大哥也不忘要情:“你小時候瘦的像筷籠子一樣,我沒少照顧你!”手足情深,世界把製革廠的門市部交給了大哥經營管理。世界幾個月大的時候患上了麻風病;麵部、渾身長滿了疙瘩,氣若遊絲;親朋勸世界的母親把兒子扔了算了,但老太婆最終沒有拋棄兒子,精心照顧著,世界的病竟慢慢自愈了。這個大難不死的苦孩子若幹年後竟成氣候。

發達後的世界古道熱腸,樂善好施,他出資為教門街修了路,為回民小學出錢、捐物,長期奉養孤寡老人……他像及時雨一樣出入於各個社會階層,各種場合,以至於當時的教門街流行一句話:找二哥(大)去!

“找二哥去!”二毛要世界幫忙為自己一家老小辦戶口,世界滿口答應了,而且,自己出錢請客送禮辦事。兩個月後,一隻藍色的硬皮本交到了二毛手裏,二毛捧著他,像抱著一個初生的嬰孩,感慨萬千,從今後,自己一家人也像城裏人一樣吃商品糧了!

一天夜晚,世界散了酒場後,讓司機魯強驅車到工廠看看。廠子生意不錯,夜裏有時也加加班。車間生產一切正常,世界到廠東的廁所去方便,走到東拐角時,感覺前麵有一捆黑黑的東西在徐徐下行,那是有人係了一捆牛皮企圖扔到牆外!“誰?”世界吆喝一聲,幾個保安飛奔過來,幾隻手電筒一齊照向三樓保管室,一個胖乎乎的臉盤子出現在了大家麵前——二毛!二毛用發抖的雙手把牛皮重新拉了上去,緩緩下了樓,撲通跪在了世界麵前,哭得像個大老貓一樣!世界把他拉了起來,隻是很溫和地說了一聲:“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世界以後果真不再提這件事了,二毛隻是老實了月把,又恢複了往日的色迷迷的雙眼。特別是對辦公室豐胸肥臀的小美更是垂涎三尺,看到她,二毛心裏癢癢的,而小美的丈夫剛好到外地出差,約摸月把隻能回來。所以,二毛對小美更是大獻殷勤,接長不短地為小美帶個瓜子、果脯什麼的,有兩次小美竟然接受了,這讓二毛覺得有機可乘!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小美上完了夜班從河壩正騎車回家,二毛悄悄地尾隨了她。當兩輛車一前一後騎到了第四碼頭時,二毛突然開口:“小美,你的洋車子後帶沒氣了!”小美刹住了車,察看後帶。二毛突然一把摟住了小美,臭哄哄的嘴湊了上去:“小美,俺可喜歡你了!”小美想掙開二毛的虎背熊腰,但二毛摟得更緊了,甚至把舌頭伸到了小美的嘴裏……突然二毛“唉呀”一聲,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鬆開了小美,雙手捂嘴,鮮血從嘴裏淌了出來。原來,小美把他的舌頭咬爛了!小美隨即蹬上了車,加速離開了!

二毛嚇得幾天沒敢上班,辦公室通知了他幾次,他才賊乎乎地溜進了廠裏。可剛坐一會兒,保安就通知他:“二毛,趕緊跑吧!小美那個勞改剛出來的弟弟在門口罵你,腰裏還別著一個貓子!”二毛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南邊兒牆頭翻過去,落荒而逃,再也不敢來上班了!

二毛離開了界溝縣,又回到了沈丘東關幹了一家羊肉湯館,但他不務正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隻是落得個肚裏圓。

而製革廠的發展形勢卻一片大好,又換了一部大紅旗轎車,雖說是二手車,據說江青曾坐過,是全城最好的車子,這時的世界,事業如日中天,和東城的肖氏企業、中部的張氏企業三足鼎立,被人稱為“東頭虎,西頭狼,中間夾個豹子王。”而西頭狼指的就是季世界,他不但生意做得好,而且還是家族乃至回民的頭,是縣城舉足輕重的人物。

季世界和當時的縣委章書記關係很好,章書記三天兩頭和世界在一起吃飯,如果章書記缺了煙、酒、茶葉什麼的,他可徑直到世界的臥室,打開大衣櫃,連招呼也不用打,裏麵的東西隨便拿。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世界的親朋一共有幾十個人被安排到了公、檢、法、交通、工商等部門工作,成了當年真正意義上的“組織部長”。

世界的堂弟世傑三十多了還是光棍一個,世界幫世傑出資討了一個媳婦。世傑結婚後,手頭仍然很緊,他來到廠裏,要為廠裏賣鞋,世界滿口答應。世傑分文未付把鞋運到了太湖縣供電局,局裏向世傑出具了一張9000元的借條。但半年多了,仍不見供電局還款。廠辦向供電局催款,供電局莫名其妙:“早在三個月前就把錢全部給世傑了。”世界安排會計到世傑家要賬,世傑開始耍賴,後來承認錢自己拿了,但卻哭得一把鼻泣一把淚說錢還債了。從那以後,廠裏再也沒向世傑要過錢,世傑有了這第一桶金,開始宰羊謀生,竟然也養活了一家人,把三個兒女都培養成了大學生。

一個普通的夏日午後,廠辦突然接到了沈丘縣公安局的電話,說要找季世界廠長。世界接了電話。原來,二毛在沈丘嫖娼被公安局當場抓獲,決定罰款2000元。但二毛不務正業,根本拿不出錢。而他在沈丘也沒混幾個人,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向二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