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荊軻·莫言·我們(1 / 3)

荊軻·莫言·我們

文化藝術

作者:李曉燕

【作者簡介】

李曉燕,女,山東高密人,山東師範大學博士生,高密教科院教師,主要從事文藝學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係“2013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13&ZD122 世界性與本土性交彙:莫言文學道路與中國文學的變革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話劇《我們的荊軻》劇照

繼2012年10月11日瑞典文學院宣布中國作家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2012年11月24日,第二屆中國話劇表演“學院獎”在京揭曉,莫言編劇的《我們的荊軻》獲得優秀劇目獎。這部劇作為何能夠如此打動人心?成功之處何在?讓我們走進《我們的荊軻》,深度解析莫言筆下的荊軻形象,挖掘其作品形成的心路淵源,探索其與我們內在的生命關聯,領略其藝術世界的獨特魅力。

一、《我們的荊軻》中的荊軻形象

《我們的荊軻》是莫言以現代人的視角重新書寫的荊軻刺秦王的故事,莫言從荊軻心路成長的角度重新建構了一個不斷實現生命的成長與超越的荊軻形象。在這部作品中,莫言解構、顛覆了以往作為傳統英雄形象的荊軻,莫言筆下的荊軻就像我們熟悉的一個身邊人,甚至就像我們自己。他既有追求一夜成名的野心,也有麵臨重要生命抉擇時的猶豫與彷徨,荊軻是在不斷成長和變化著的,其典型形象體現出的“人性化”,以及對生命自由與愛情的向往、對生命超越的探尋,則是“我們”的共性。

(一)“人性化”的荊軻

莫言作品中的人物皆具有強烈的生命意識,珍愛生命的存在價值,而“人性化”則是《我們的荊軻》中荊軻形象的突出特色。荊軻是美醜交織、善惡共生的,他既有作為“人”的堅韌不屈、勇敢果決,又有作為“人”的世俗功利、猶疑怯懦,具有人性共有的複雜性與多麵性。

荊軻的“人性化”首先表現在他集美醜善惡於一身上。莫言通過荊軻對燕姬的自我剖析,說起他曾在年少時欺負過鄰居家的寡婦,出賣過自己的朋友,還勾引過朋友的妻子,還將一個瞎子推到了井裏,他說他幹過太多太多的壞事,為了贖罪,他才背上一把劍,當上俠客,不惜性命,幹一些能被人誇獎的好事……[1]他並不掩飾他對世俗的名聲、地位以及愛情的渴求;他反省、懺悔自己曾經的醜陋乃至罪惡……無法簡單的用善惡或好壞來定義荊軻,他自然率真,有時可愛,有時可惡,他就像我們身邊的人……

荊軻的“人性化”亦表現在他同時兼具作為凡人的勇敢與怯懦。一方麵,荊軻勇敢堅韌,他具有在苦難中頑強生存的勃勃生命力。在少年苦難的歲月裏,荊軻以他的堅忍執著苦練劍法。為施展才能,他依附於田光門下,最終他與燕太子丹相遇。秦王的貪婪野心激起了太子丹的鬥誌,也點燃了荊軻施展生命抱負的雄心壯誌。田光的舍命相薦、太子丹的知遇之恩以及荊軻內心深處的呼召令荊軻肩負起了刺秦的曆史重任,荊軻表現出俠肝義膽、剛健不屈的一麵。然而,荊軻亦有軟弱猶豫的另一麵,為了刺秦,他日日擔憂,夜不能寐;為了刺秦,他與燕姬一次次排演刺秦場景;易水河邊,荊軻在等待高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才無可奈何地走上了刺秦之路。

莫言筆下荊軻的“人性化”還表現在他的醉心於功名上。荊軻還未出場之時,莫言就借秦舞陽之口說起他每到一地,就提著小磨香油和綠豆粉絲去拜訪名人。而在刺秦的大前夜,燕姬替荊軻謀劃,如果他與千古一帝的嬴政聯係在一起,就可以賺取最大的名聲利益。對功名的追求直接導致了荊軻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刻沒有果斷出手殺掉秦王。他左手扯住秦王袍袖,右手持匕首抵在秦王胸口,脅迫秦王道:“嬴政小兒,跟我去燕國,向太子殿下謝罪!”秦王豈肯就犯?一聲響亮,袍袖斷裂……秦王一劍擊中荊軻大腿……[2]荊軻在掙紮中扮演了燕姬所言的悲劇英雄,“他本該成功,卻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細節功敗垂成。”荊軻痛恨秦絹不牢,然而衣袖斷裂,原本就是荊軻與燕姬心領神會的好戲,亦是荊軻在內心掙紮權衡之後做出的最後抉擇。以荊軻的智慧與燕姬的點撥,荊軻已經預見到秦王的一統天下,對於分崩離析的諸侯各國生靈塗炭的百姓是有益處的,對於他自己英雄之名的千古傳揚也是有好處的……當荊軻無法生擒秦王而自己又身負重傷之時,高台上的秦王出現,他抓起匕首飛擲,“雖不能生擒,殺之也足可成名!”[3]再次表現出荊軻對於成名的執著追求……莫言筆下的荊軻是世俗化的荊軻,也是“人性化”的荊軻。

(二)追尋愛情的荊軻

世人皆渴望愛情,莫言筆下的荊軻也並不例外。在俠士道裏允許縱情酒色,但不允許對女人產生感情,因為“俠士一旦對女人動了感情,刺出去的劍,就會飄忽不定。”[4]然而當荊軻遇到生命中的燕姬之後,他卻被燕姬深深地打動,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她。在太子丹的宮殿裏,燕姬從一出場就牢牢吸引住了荊軻的目光。太子丹作為旁觀者,已經看破荊軻的心事,他派人把有恩於他的燕姬送到了荊軻的府上。荊軻最終沒能壓抑住內心深處像烈火一樣的感情,刺秦前荊軻這樣對燕姬表白心跡:“從見到你那天我就產生了異樣的感覺,我感到包裹著我內心的那層冰殼正在融化,我心中慢慢溢出了軟弱的溫情。那天你替代高先生演說聶政故事,舉止瀟灑,英氣逼人,令我目不睱接,心醉神迷……我希望能過一夜人的生活,我希望能與一個有體溫有感情的女人過一夜生活,然後去赴湯蹈火,也不枉了為人一世……”。[5]

曆經秦王和燕太子丹寵愛過的燕姬此時卻已是閱盡千帆,她再也不可能如年少青澀時愛上故鄉羊倌那樣以一顆單純的少女之心去愛俠士荊軻了。恰如作者莫言所說:“燕姬是一個對人生對權力對榮耀有不是深刻而是絕望認識的女人”……即將名揚天下的大俠荊軻從燕姬的身上照見了自己的怯懦與勇敢、曖昧與明朗、渺小與偉大,他以自己的赤誠最終打動了燕姬,然而他們所向往的範蠡與西施的故事卻注定隻能是夢中的神話……刀光血影,他的生命熱情隨著匕首刺入燕姬的胸膛也已逐漸冷卻,荊軻終有一日也會追隨他所愛的燕姬而去……刺秦失敗,荊軻最終悲壯地離去了。莫言筆下的荊軻對於愛情的執著追尋,令他充滿了生命的張力,展現出灑脫、奔放的自由之美。

(三)渴望生命超越的荊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易水河邊,荊軻問天,“高人啊,高人,……芸芸眾生,或為營利,或為謀名。難道這就是人生的意義嗎?……可怕的是我半生為之奮鬥的東西,突然間比鴻毛還輕……我夢到你讓我在這古老的渡口等你,等你渡我,渡我到彼岸……但哪裏去找你的蹤影?……”[6]荊軻詰問人的生命存在的意義,他的目光穿越了古老的曆史,深入到茫茫宇宙……天玄地黃,宇宙洪荒,人究竟從哪裏來,又將歸向何處去呢?荊軻渴望超越凡俗的生活,渴望謀求生命存在更高的意義與價值。

從年少時的步履艱辛,跌跌撞撞,到後來試圖以刺殺秦王來成就功名,然而燕姬的點撥卻消解了他刺秦的意義……易水河邊,荊軻終於徹悟……一刺成名,曆史選擇了荊軻;一刺為名,莫言這樣去描述荊軻……與司馬遷筆下的荊軻所不同的是,莫言將荊軻追求愛情、追求名聲的人性欲望與荊軻對人生意義價值的思考一一呈現在我們麵前。原始生命力的張揚,對愛情與自由的追尋,以及生命超越的渴望,使莫言筆下的荊軻彰顯出以往史傳或文學作品中“英雄荊軻”被曆史所遮蔽的人性,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二、荊軻與莫言

莫言塑造了這樣一個複雜、真實又能夠潛入我們靈魂深處的荊軻,其精神內涵的來源是什麼?荊軻何以成為“莫言的荊軻”?筆者認為,齊文化、儒家文化及西方文化的交融與衝突以及生命經曆、時代發展等因素對莫言的影響不容忽視。莫言身處的齊國故地山東高密曆來就有著對自由生命力張揚的齊文化根基,莫言艱辛的童年生活以及在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的坎坷經曆令他對人生命運有著深刻的感悟。20世紀80年代之後,中國國門打開,西方思潮湧入,中國社會由此經曆了飛速發展的三十多年,這些都在莫言生命中留下了印跡,亦成為莫言筆下荊軻形象形成的時代背景與心路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