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莊拐棍七(1 / 1)

蛤蟆莊拐棍七

啞女人好長時間不來了。她不來,拐子爺對她的思念卻與日俱增。這種思念僅僅是需要,一旦見麵,他又害怕自己掙脫。

她病了麼?改嫁了麼?要不,她就是煩俺了……

拐子爺不敢向人打聽她,老在那片她曾經拾過柴的地場轉悠。那地場他早已為她準備好了一堆堆枝葉。他認定她會來,或者就在挨黑兒,或者就在明早,或者就在現時……

候不著她,拐子爺便用拐棍將枝葉撥拉撥拉,重歸一堆兒——這好像能減輕膨脹的悲苦。

歸好了堆兒,他朝小溝那邊望望,但決不走出林子一步。

那一堆堆枝葉終沒人動。它被風吹散了,碎葉打著旋兒遠去。

她真不來了麼?

這思念穿越冬季,到春天就爬上一片片嫩葉,滿林子裏彌漫。

啥時候你才來啊?

可他沒料到,就在這個春天,這片林子消失了!

起先,是幾個人竄進林子,東瞅瞅西看看,毫無顧忌。他們都是鄰莊的,也都喊他拐子爺,還敬他煙。他不接,將拐棍搦緊了問,您幾個弄啥哩?

弄啥哩?你老還不清楚?

俺咋不清楚——這是大隊的林場!

還大隊呢——哪有啥大隊嘍?這會兒地都承包了,牲口也分了,機器都拆到戶了,你還不知道?

俺不信!他將拐棍朝地下猛一戳——往日他這一戳,人家必定會陪出個笑臉來。這一次笑臉並未顯現——對方隻拿眼角瞟了瞟他那拐棍。

你老趕快回去吧,晚了你連個好地邊在也攤不上,還擱這兒迷澄哩……

您想咋?

想咋——分林場!

上邊可沒這樣說……

上邊?嘻嘻……上邊就是這個精神,原來是大隊的每戶都有份兒——別急,

也有你的一份!

不中,上邊沒說誰也不能動……

中,中——這會兒聽你的……

那幾個人笑笑走了。邊走邊拍打著一棵棵大樹,好像還作了什麼記號。

到後來,人們成群結隊地湧來,趕會似的,有的還拉著架子車,車裏是伐木的工具等。拐子爺見到那些東西,腦子裏的筋兒一蹦一蹦地疼。他找不到管事的,連另外兩個護林員也沒入人海中。

您可不能這樣哪!

拐棍高高揚起,聲音卻湮沒在一片嘈雜中。遠處已響起了咚咚的伐木聲。

林子上空,禽鳥驚飛,聲聲悲淒……

人越來越多,連婦女、小孩子家都上來了。蛤蟆莊的人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砍倒了第九棵泡桐。

哢哢喳喳的聲音連續不斷地響起,高大的樹木接二連三地倒下。

他害怕這聲音,害怕那倒下的樹木。他躲進屋裏,,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上頭,可還是遮不住那聲音。身子一挺,抓起拐棍猛敲破桌,以趕走那聲音,但無濟於事——拐棍畢竟沒有樹粗。

過了很長時間,那些聲音漸漸消停了。他顫顫巍巍地出來,似害了一場大病——一夜之間,眼前的綠色全枯了,一派狼藉。堆放在牆跟的罐頭瓶、酒瓶子等也不見了。霧氣中,幾輛滿載枝枝杈杈的架子車在樹墩間緩緩而行……

畢了啊,畢了啊!

他將溢出的眼淚抹去,回屋捆好了鋪蓋,往肩上一扛,無業遊民似的。出了門,他沒忘那塊曾生長過他惟一一次愛情的相思地——悲涼中,他找不到為那女人準備的禮物了。

走上東大壩,他最後望了一眼那片地方。

她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