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曲
跑灘
前頭,一荒島,突兀聳立;島尖似犁,江成扇麵撲上去,潑辣便被劃做兩半。靠,靠近,水勢洋洋平緩,然而人心卻惴惴緊張了。
船頭,水手手持測水竿,伸下江去,探一下,接著忽地騰起一隻手,於天空中劃個瀟灑的半弧升到高處——指頭像剪刀,裁割著天幕——幾個比劃,用特殊語言報出了水深。繼而,又彎腰、又伸竿、又報數字。船在前行,水在變化,指頭在天幕上剪出的數字,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船頂,駕駛室裏,船長站立,將舵盤忽左忽右地轉動著,眼望前方,注視水手報數,瞄準水路,避開礁石。
船往前衝,勢如奔馬,眼看就要撞上島尖,舵盤一轉,嘩啦,駛進了左峽。
峽裏,河道狹窄,水流急速,船兒昂頭朝前猛奔。水手抓起竹篙,抵撥著船頭,但無濟於事、卡嚓,船身撞在了利石上,像打擺子。又闖,又顛。輪機長、炊事員,幾個乘客,也都奔上船頭,操起竹篙。霎時間,竹篙打架,吼聲起,終成陣。船飛向左岸峭壁,竹篙齊抵,挨壁擦過;船飛向右岸巨石,齊抵竹篙,擦石滑走。噌,噌、噌,水太淺,船底磨著河床,竹篙齊撐,助船以力,飛越而過。
船頭一鍋粥,正沸著;人是豆子汗涔涔,快熟了。
頂上掌舵的,一顆跳出鍋外的冷豆兒,渾身汗濕冰涼,心卻熱得滾燙。一船貨物,一船生命,一船希望,一船未來,全操在他的雙手之中。他十八歲開始闖灘,搏浪三十年,探過每個灘的水道深淺,記得每塊礁石的位置,熟悉每一段水路的急彎慢轉,就這,每臨陣,心也慌,人常說挖煤的是埋了沒死的,而行船的是死了沒埋的,絕不能把胸膛拍得山響逞能行。慌雖慌,卻不亂。
船在飛馳,激浪亂濺,水潑上甲板,洗得陽光燦爛。出了峽口,兩股水流,彙為一體。江麵開闊平蕩,船平穩前行。
扔掉竹篙的人們退下去,各歸其位,一切皆安靜了。船長拉來板凳,塞在屁股下,煙頭頭,亮在嘴上,口中噴著霧圈兒,實則是喘氣兒哩。
下船四麵分,上船一家人。船似家,家似船,時時都有險灘激流,時時需要齊心協力,才能渡過難關!
夜泊
月亮像個燒餅兒掛在狹長的天上可望而不可食。夜間看不清水路了船隻好停泊在這野嶺的下邊。流水在船邊切切私語。勾起船工們的無限情思和莫名悵惘。
野嶺上灰茫茫一片很荒涼冷清。隻瞧見月光隻聽到風聲隻聞那不知倦的知了聲。
船工們綻開被卷兒放好枕頭兒打算睡覺兒。野嶺上突然飛來一陣動聽的歌聲:
郎在金州放竹排,
寫封書信捎回來;
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金鎖銀鎖銅鎖鐵鎖不許開;
一朵鮮花等郎開……
從歌聲徐緩蒼涼中可以聽出那女人已不年輕了。但歌詞的內容表明她還有一顆年輕的心。她的歌聲像清風吹走了船工們的睡意。船頭上黑影兒聚在一起兒。
“聽。坡上有人家有女人在唱歌。快。誰來對上一曲兒。這一曲會給你帶來一夜的歡樂。”船工們互相督促著。結果是誰也不開腔。
炊事員唐二弟想起了帶在身邊的有著好嗓子的還不甚懂事的親戚的兒子。那小兒子迷裏逃糊被從艙裏拉上了船頭。
“剛才坡上有人唱歌你聽見了沒有?快唱上一歌表明咱們在嶺下邊。嶺下有人哩。”人們嚷得小兒子耳朵發麻。
“這深更半夜讓人唱啥子歌呢?”小兒子揉著眼睛打著噴嚏心裏十二分不悅。“隨你的便不管唱啥子都行隻是要快。”人們那迫切勁兒似乎不唱歌兒就浪費了這靜夜這明月這女人。
小兒子咳嗽一聲便信口唱起來“
鞋兒破,帽兒破
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他笑我
一把扇兒破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這電視劇《濟公》的插曲兒唱得還頗有味兒。誰知那嶺上的女人聽到這古裏古怪的歌聲卻發出一陣銀鈴般的浪笑。她哪裏看過電視知道濟公聽過這時髦的歌曲呢?她真以為江邊有個和尚在唱歌。
女人的笑聲像細菌傳染給每一個人。每個人都好玩兒地笑起來笑得不可停歇。隻有四十八歲的王船長坐在黑暗裏一聲兒不吭。
月亮偏到了山後。峽穀裏黑下來。笑聲停了人們困了。一陣開心過後船工們便甜甜地睡去睡得很甜很甜。王船長卻悄悄的溜下船去消失在夜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