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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郵友

認識他,是30多年前的事兒了。

那時我高中畢業,返鄉勞動,因生活苦悶,前途渺茫,惟有寫作一事讓人興奮。寫了東西,就要向外投稿,雖然當初沒有稿費,但名還是有的,通過寫作一來證明自己的才能,二來獲得外界的承認,是我的理想。投稿寄信就得去郵局,鎮上隻有一個小郵電所,兩個工作人員。所長是個中年人,油裏油氣的,雖然我不喜歡,但那家夥挺會討好女人,常有風流韻事傳出。還有一個兵,就是他——剛分配來的鄉郵員。我與他年齡相當,並且都喜歡文學,常去郵電所寄信,自然成了好友。我家離鎮街不遠,隻有二三裏路,凡是我的信件,他知道我盼信心切,就專門繞道送過來。當時給報刊社投稿寫信不用貼郵票,在信封的右上角標明“郵資總付”就行了。

他性格耿直,與那個領導的關係好像不怎麼和諧,有一次,他家中有事需請假,領導說工作不能耽誤,他隻好找到我,讓我為他代班,我當然滿口應允。於是,他帶著我頭一天跑了南山的投郵點,第二天跑了北山的投郵點,熟悉了路徑,第三天,我就自己背起沉沉的綠色大郵袋上路了。鄉郵員這個行當,是個苦差事,不管烈日暴曬或者大雨傾盆,你都得整裝出發。當然也有愉快的時刻,走村串寨來到各個投郵點,放下郵件,東家大爺泡了茶,西家大嬸端出核桃板粟甜柿餅,吃了不算,臨走時還要塞滿你的口袋。

代班的事雖然隻有一個多月,但豐富了我的生活體驗。

後來離開故鄉上大學,與他聯係少了,但知道他調進了城,知道他從工人的崗位上退休,知道他一直在玩集郵,並在小城的收藏界有點名氣。

今年春天,我回故鄉辦事,突然在街頭上遇到了他。他讓我去家裏玩。剛好我也想去看看他收藏的寶貝,開開眼界,於是一同前往。

他家的房子不寬,從裝修上可以看出有些年頭了。他的那些藏品,都堆放在陽台上的兩個舊立櫃裏。拉開櫃門一看,亂七八糟滿滿當當。見我露出疑惑之色,他說:房子小,有點亂,不過寶貝還是有的。

他先拿出一個集郵冊,裏邊夾著全是解放區的郵票,都是六七十年前的東西了,設計簡單,印刷粗糙,但那個時代的特色很明顯。對我來說,遙遠且又親切。

他又拿出一厚疊畫報,我一看,全是日文的,以圖片為主,創刊於1938年。原來這是一份當年日軍侵華部隊辦的畫報,用真實的照片報導日軍戰況,今天占了一個鎮,明天攻下一個城,後天又在集訓等等。這些逼真的照片,當時是輝煌成績,現在卻是鐵的罪證,看的人義憤填膺。這份畫報隻出了十幾期,到1945年,日軍投降了,它也停刊了。

他還收藏各種報紙的號外版。號外是各個報社在遇到重大事件或重大變故時,臨時決定出版的無期號報紙,它們在報紙序列中有重要位置。像《人民日報》等黨報出的號外,那影響可非同小可。

最後,他指著幾捆沉甸甸的紙品說,這是一些“文革”資料,有公開出版的報紙,有內部印刷的傳單,有張貼的公告和標語,有蠟板上刻寫出來的通知等等。這些東西,是一個特殊時代的特殊產物。研究中國的文化大革命,離不開它們。

他告訴我,集郵不光是郵票,它應該有一個大的概念,凡通過郵局寄送、發行、流通的紙品,都可以在收藏的範圍。

為了與全國廣大的集郵愛好者取得聯係,互通信息,加強交流,他自己出資辦了一份內部資料性報紙,不定期印出來寄給八方郵友。

看著他半白的鬢發,聽著他熱情的介紹,我想,一個從郵政局退休的老職工,為了自己熱愛的郵政工作,將事情做的這般風生水起,有模有樣,怎能不讓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欽佩之情呢。

這個郵友姓楊,名建安,住在陝南的金州城中,他一生不抽煙,不喝酒,不貪欲,無雜癖,把精力都投放在與集郵有關的事業上。看來,一個平凡的人隻要下功夫幹好自己熱愛的一件事兒,持之以恒,堅持不懈,時間長了,積累多了,經驗豐富了,收獲碩大了,你在這件事上就自然會成為行家,你所幹的事兒也會閃現出不平凡的色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