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的漢江(1 / 3)

纏綿的漢江

岸別

天色眼看是不早了。貪婪的夕陽把一江春水燒得紅燦燦,多情的江水也把夕陽摟在懷裏融得醉迷迷。金州古城臨江而築,城牆下就是碼頭。碼頭上,一隻中型機動船正在裝貨。但見那灰黃色的麻包如甲蟲似的緩緩兒移上了甲板,卻看不見下麵扛包的漢子。居高臨下俯視江麵,有一種特殊的遠距離效果。

城牆跺上,身挨身坐著兩個甜蜜蜜的人兒。那年輕嫵媚嬌豔的女人手中飛針走線納著一隻鞋墊子,眼光不時向身旁的男人瞥一眼,雖不吭聲,卻有火辣辣燙人的情感傾瀉出來。那年輕健壯茁實的漢子表麵上無動於衷,手裏夾著煙,偶爾吸一,雙眼眯成一條縫,打量那江邊正裝貨的輪船,但從顫抖的煙頭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湖也在波動。

是情人,是夫妻,都像。倘若認真查一下,他們其實是真正的新婚不久的小倆兒。這麼忙的歲月,他們這般悠閑的坐在江邊看風景,顯然不是。這男人是江邊那隻貨船的船長,女人自然是陪著船長看裝貨來的。陽光淡下去,情感卻在升溫,雖然沒開口,卻都明白有些話兒似乎要說。生活中的談話並不時時句句都重要,然而有些無關重要的話兒也離不開。

妻子又瞥了丈夫一眼,終於開口了,可話語卻莫名其妙的冒失:"你們的經理是個混蛋。"

"憑什麼罵人?"丈夫眉頭皺了皺。一"就是混蛋。"

"咋,他、他欺負你了?"丈夫手中的煙頭使勁兒抖了一"他敢!"

"那你......"

妻子頭一偏:"他不該派你去。""噢。"

"那麼多人,誰不可以去。""噢。"

"混蛋,就是混蛋,他沒討過媳婦不知道女人的苦處。"經理年輕時討過媳婦的。"

"那媳婦肯定不要他這個不通人情的混蛋了。""甭罵人家嘛。"

"不罵他罵誰。"

丈夫頓一下。說:"是我自己要求的。""你,為啥?"妻子驚訝地張開了小嘴。丈夫嘴角一扯,聲音故意壓得沉沉地:"家裏悶,想出去散散心。"

"你胡說。""真的,悶。""哼,你也是個混蛋。"

丈夫的眼睛眨一下,臉上泛出暗笑。他歎口氣兒,長長的吸了一13煙,然後噘起嘴巴張合,噴出一串煙圈兒。煙圈兒騰升擴大,罩住了夕陽,罩住了江麵,罩住了人影,罩住了長天,仍繼續擴大成無邊無際。似乎想把一切一切都圈進虛幻中去。

夕陽被銳利的山峰啃了個豁兒,顯出一付殘缺不全可憐巴巴的模樣。妻子噴著粗氣兒,將線繩拉得"絲兒絲兒"響,"嗤"一下,用力過大,線繩斷了。她低下頭去,將線繩重新接上。

"哼,我曉得你的心思。"妻子把話頭兒也接上了。"啥心思?"

"出去開洋暈唄。"

"我吃素都來不及,還暈呢,"

"聽說,現在大城市裏有地下野雞。"

"野雞咋啦?"

"俗話說:家的沒有野的香。"

"真的嗎?"

"我怎知道,你找她們玩一玩就清楚了。""那當然,玩一玩試試。"

妻子停下手中的活計,認真地問:"你當真去玩?""去又咋啦?"

"你可要小心。"

"小心麼子?"

"你沒聽說過......"

"聽說過啥?"

"聽說,野雞把男人引進一條長長的巷子,一間黑黑的屋,兩人剛上床,脫得精光正要幹事兒,門後就突然跳出幾個莽漢來,說你侮辱了他的媳婦,打一頓,扣留下所有錢財衣物,隻剩條短褲子趕出來,太怕人了。"

丈夫笑了:"我會見機行事的。""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嘿嘿......"

"若花兒摘不到還落一身露水,讓人笑掉牙,羞死了。""你放心,野雞總不至於都那樣,也有乖巧的嘛。"

妻子盯著江邊的輪船,眼睛有點兒發直,語調木訥訥地說:"這麼說,你去定了。"

"嘿嘿......"丈夫不表態。

"你、你們經理,船運公司都是他媽的混蛋,沒一個好種。"妻子大罵一句,又把線繩兒拉得"絲兒絲兒"響。

這時,城牆上走來了一群乘風納涼的女學生,小倆口兒都閉住了嘴巴。

女學生們走過去,留下了一縷縷香風。那奇特的香味像毛毛蟲兒鑽進丈夫的鼻孔,搔癢的他"咳、咳、咳"打起噴嚏來。

指上夾的紙煙已差不多燃盡,他伸手去口袋裏又摸出一根,按響打火機點燃。

"喂,你能不能少抽點兒。"妻子說。"又來了。"

"我不說不行。""你管得太多了。""我不是怕花錢。你掙的錢多,隨你塞到什麼黑窟窿去都行。我是,報上說,煙抽多了會得癌症。"

"若相信報上胡嚼,幹脆不吃不喝坐在床上等死好了。""科學總是科學。"

"行船人有自己的科學道理和生活方式,煙、酒是離不了的。"妻子歎了一口氣兒:"唉,你們水上人呀,出得門多,"胡說,你死了,我就跳江。"

一句話,將妻子身上那根硬撐的筋就擊軟了,她順勢躺在丈夫懷裏,嬌聲嬌氣說:"我知道你嘴硬心軟,其實呀,漢子是船,婆娘是港,沒有港船就得長年漂泊流浪,對不對?"

"對,對,離不開。"

"真的?"

"真的。"

"那我要你留下來。"

"唉,工作還是要幹呀。"

"你不知道,這幾天,我心慌得厲害,眼睛也跳,怕是征兆不好。"

"你呀,迷信腦瓜,沒事的。"

"你不好開口,我去找經理,就說我、我懷了肚子,讓他另換個人去。"

"不行不行,你甭亂來。你不知道,這船貨很重要,又是長途,下漢,過長江,到上海,我簽了合同承包到底,讓誰去也不放心。""唉,來回要半年吧?"

"風大水好,三四個月就可以回來。"

"起碼也要上百天時間。家裏沒有你,真冷清的難受。"妻子拉起丈夫的大手,緊貼在自己臉頰上,露出一付使人愛憐的樣子。丈夫深有感觸地說:"也倒是。咱船工不是人,對不起婆娘。你知道嗎?經理以前的媳婦,就是忍受不了寂寞,跟別人跑了的。""喂,我可不是那種臭女人,你甭瞎叨咕。"

"我知道,你的好處我都知道。就是一點,嘴太碎,叫人煩。""真煩?"

"真煩。"

"也是煩。給你說,舅舅家裏喂有兩隻貓兒,關在一起常打架鬧騰吵得人不安寧。可分開喂,又你嗚我應,著急的不行。你說怪不怪?"

"怪。"

"不怪。"妻子靠緊了丈夫。

"對,不怪。"丈夫摟緊了妻子。

墨汁樣的夜色潑下來,漸漸地將白的地方全染黑了。驀地,像有一隻神奇的手拉開了所有開關,江邊停泊的船上都亮了燈。燈光閃閃爍爍,沿江岸組成一條長長的發亮的鏈兒,非常好看。

碼頭上的那隻輪船,貨物已裝好。幾個水手拉扯著一幅很寬大的綠帆布,在往甲板的貨堆上搭蓋。

"起早走嗎?"妻子柔聲問。"天亮就開船。"

"今晚我給你做一頓好吃的。""隻有吃的?"

"不管你要啥,我都好好服侍。""真的?"

"真的,咱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