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說話甭嘴裏帶刺,如今不是吃一隻鍋裏瞎攪和的光景了。你走你的路吧,在這裏胡纏也是閑的。"

姑娘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表叔,我算服了你。好,就不看了小橋回來後,請你告訴他,讓他抽空到我家來一趟,地點他知道。"

姑娘沿著山邊的小路,大步往回走了。老漢望著她的背影。想:說話沒禮貌,對老人不尊敬。哼,缺少家教。還想讓小橋到你家傳經送寶,一堵牆上掛門簾--莫門兒我偏不告訴他。自從小橋引進了種植天麻、木耳的方法以後,來請他傳授經驗,來參觀園子的人特別多。為此,父子倆有過一場激列的爭論,老漢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把自己費神學來的方法,幹辛萬苦總結出來的經驗,去介紹給別人,讓人人都學會賺錢發財的法子。要是人人都會了,自己這一套還有啥價值呢?可是,兒子的兩條腿在他身上長著。由他自己掌握,擋也擋不住的。但凡是前來參觀園子的人,都被老漢一一擋了回去。這園子是老漢一鍬一鋤,撤著汗水精心舞弄出來的,他可以做主。

太陽慢慢地移到了頭頂,光線直射著,把腳下的沙地曬得發燙,四麵的高山又擋住了風源,河灣上熱得像個蒸籠兒。

老漢扯起脖子上圍的毛巾擦擦汗,扔下鋤頭,鎖了園門,光著腳板兒向園子後邊的石砦河走去,他想在水裏泡一泡。

離庵棚不遠的河邊有一個雜草叢生的地方,老漢在這兒的河床上挖了個深坑用石頭砌成了天然的浴缸。此地很少有人來,十分僻靜。

老漢站在河邊,還是小心地望了望四周,一個人毛也沒看見,他便脫了褲衩,掛在樹枝上,然後精條條的走進水裏。

河水也被曬得溫熱了,渾身泡在裏麵真舒服。老漢隻把頭露在外邊,閉起眼睛昏昏欲睡地躺著。水中像有無數隻溫柔小手兒輕輕撫摸著他的身體,周身麻酥酥,輕飄飄他漸漸地覺到自己離開了人世間,漂上了天堂,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隨心所欲。

"咚!"誰在扔石頭?他突然被驚醒,但睜開眼睛一看河邊,並沒有一個人呀。可能是老鷹叨著什麼東西從頭頂飛過時掉下來的吧。

水裏不能久泡,時間長了會生病的。他懶懶的站起來,擰幹毛巾擦著身上的水珠兒。陽光照著他赤裸的全身,有點兒發癢。老漢雖然五十多歲了,但身體並不顯得幹癟,饑肉緊繃繃的像個年輕人,這可能是長年的勞動鍛煉和新鮮的水土空氣給予他的特權吧。不過,半白的頭發和微駝的脊背卻不為他保密。

"咚!"又是一顆石子兒扔在水裏。他迅速轉過頭,朝石子飛來的方向望去,於是瞥見了樹叢後麵一段女人的花布衣角。他大吃一驚,立即像蛇一樣滑入水裏,又大聲喝問:

"誰,誰在哪兒?"

"哈哈哈,嘻嘻嘻......"從樹叢後邊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老漢一聽便明白:是自己的相好寡婦林三娘。

老漢一裏坦然了,大方的站起來,走上河岸,取下短褲來穿上。待老漢收拾完畢,樹叢後的女人才走出來。這是一個四十多歲,中等身材,顯得幹淨利落的農家婦女。她頭戴著草帽子,胳膊肘挎著一個竹籠兒,圓臉上充盈著喜悅的微笑。

老漢在樹叢旁的沙包上坐下來。女人跟著坐在了他的身邊,然後揭起竹籠上蓋的花布,端出了一盤燉熟的雞肉。

"喲,好香啊,專門為我弄的嗎?"老漢接過盤子,拿起一疙瘩就吃起來。

"不為你為誰?我再也沒有可牽掛的人了。"三娘說罷,又用胳膊拐捅他,"別光顧吃,去把髒衣服取來,我抽空幾給搓一搓。"老漢一邊啃著一條雞大腿,一邊走回庵柵去取來前幾天脫下的髒衣服。三娘蹲在河邊搓洗起來。

七八年前,三娘的丈夫死了以後,老漢常去幫她幹點兒零碎活兒,倆人慢慢就好上了。三娘曾幾次提出登記結婚,但老漢卻顧慮重重,一是覺得自己太窮,給三娘帶來不了好日子。自己一兒一女都很小,再加上三娘和女兒共五人,負擔太重了。二是擔心給雙方的還不能自立的下一代們帶來隔閡和痛苦。所以這事就一直拖了下來,但三娘隔一段時間就來看一看老漢,安慰安慰他孤獨的心靈。

三娘把洗淨的衣服搭在樹叢上晾曬,然後又在老漢的身邊坐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自從女兒被鄉文化站招工以後,房子裏整天就我一個人,又害怕,又孤單,也不見你來走動走動,狠心腸。"

老漢伸出一隻胳膊將三娘摟住,說:"最近河灣上離不開我呀,莊稼成熟了,要防盜賊。唉,你別發愁,等我攢足了錢,蓋起了房子,就娶你來好不好?"

三娘嗔怪說:"你呀,心裏隻想著錢和房子。喂,我說,你搬過去與我住在一起算了,多省事啊!"

老漢搖搖頭:"那咋行,還有小橋呢?"

"哼,小橋已長成大人了,比你還能幹,不用你婆婆媽媽的操心。人老了,還是少管閑事。"

"年紀輕到底還是不懂事。要不是我這守財神呀,他一輩子世釜刁三起來。我說,咱們的事還是再等兩年吧,待小橋蓋了房,娶了盤毫婦,習時我的一切全隨你。"

三娘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站起來叮嚀老漢別忘了傍晚收衣服,然後走了。

老漢目送著三娘的身影拐過山彎不見了,才回到菜園繼續幹活。可心思卻仍然留在三娘身上,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女人,心中有愧呀!

太陽搭山的時候,從高高的山梁上飛來了一陣歌聲:

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槐樹望郎來。娘問女兒望啥子哎,我望槐花幾時開。稀乎說出望郎來。一聽這宏亮的嗓門,老漢就知道是兒子回來了。這首山歌是自

己前些年挺愛唱的,沒想到讓兒子無意中學了去,真沒法兒。老漢歎氣,搖搖頭。

老漢走出園子,洗了手,點著火,開始做晚飯。

兒子滿頭大汗走進庵棚來,把挎包"咚"地扔在鋪上。"回來啦?"老子招呼說。

兒子沒回聲,"嚓嚓"脫掉鞋,爬上鋪去躺下了。

老漢不用看,就知道兒子的臉上又變了天。這小子,又是啥事不順心,回來話也怕說,把氣憋在心裏,挺讓人操心。他禁不住問:"又碰上啥釘子啦?你說說看。"

突然,兒子在鋪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悶聲悶氣說:"爸,今天人家來參觀,你又擋回去了?"

噢,原來是這件事。看樣子,上午來的那姑娘今天又在啥地方碰見了兒子,就順勢告了老子一狀。告就告吧這種事。老子才不怯火呢。他知道兒子是個強骨頭,不願為此事與兒子吵嘴費舌,不吭聲比啥都強。

兒子在鋪上"呼哧、呼哧"出了一陣粗氣,又"呼"地跳下來,幾下子扒掉了衣服和褲子,隻穿著短褲衩,扯下一條毛巾,拿起肥皂盆兒,向後麵走去。

老漢知道:兒子又到石砦河裏洗澡去了。他盡管做著自己的事,煮好了稀飯,先喝了兩碗,然後端出一個小板凳,坐在河灘上,麵對著大山"吧嗒吧嗒"抽起旱煙來。

夜幕降臨了四山模糊了,可是還沒有一絲兒風。河灣裏悶熱得使人難受,老漢直覺得心裏特煩特煩。

又過了好一陣子,兒子大概在涼水中浸泡夠了,才輕鬆地走回來。

兒子沒有吃飯,不知是在外邊吃過了,還是不想吃?隻見他用火柴點亮小馬燈,從挎包裏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放在石板桌上,坐下去,"嚓嚓嚓"地寫起來。寫一陣,停下來,抱著頭思索一陣,又接著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