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送禮(1 / 1)

用生命送禮

這是一件我想忘而忘不了的事。

小傑,是我的一個知己,一個數年前縣級國營工廠的辦公室主任兼人事科長。若是論級別,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正科級,是不少人羨慕的角兒。可時光逆轉,那廠子說不行就不行了,浙江的一個私人作坊,常到這個廠催債。隻要那人一到,廠長很快就在廠裏消失了。隻要那人一走,廠長又會紅光滿麵地出現在廠子裏。

廠子蕭條,許多工人下了崗,近千人的大廠,隻有不足二百人上班。即使上班,也得向廠長送禮,因為廠長一個人說了算。小傑一家三口,隻有他有工作,他一半的工資,要用來買藥,來維持他不斷纖維化的肺,另一半用來養家糊口,雖說一年吃不上幾次肉,但麵條鹹菜還是天天有的。他雖然窮,但也得送。他送了一條近二百元的好貓煙,相當於他一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一。

這個廠子的確蕭條,全廠的財務賬上不到兩萬元了,可廠長不覺得蕭條,他到廣州考察四天,回來報一次帳,就一萬五千多元。這事是小傑經手的,小傑恁是想不通。廠長看出來了,可並沒批評他,隻是更關照他。說小傑,你的肺病越來熱重了,你去看大門吧。

看大門也不輕鬆,開門關門,盯著來人,特別是要盯緊來廠裏要賬的人,要是廠長被要賬的人逮著,那小傑的飯碗就丟了。

小傑的呼吸愈來愈困難了,夏天還要戴口罩,不然,稍不留意,就會感冒。他的感冒,可不同正常人,有可能會導致生命衰竭。有一次,他半夜起來,給洗完桑拿的廠長開門,感冒後到醫院搶救了五天,才脫離危險。後來,沒有老伴或兒子陪著看大門,他就開不動了門了。

他想看病,他想住院,他想活下去,可他沒有錢啊!

眼看他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星期天去陪他,問他有啥想法,他說想給廠長送禮。我說你都泥菩薩過河了,還要給廠長送禮?他的眼淚嘩嘩流出來了,我意識到自己言重了,連忙說你為啥要送?他說,我現在是混天天了,說不定,明天就蹬腿了。我走了,她母子倆咋活啊,總不能讓她母子倆餓死呀?!說完,用手揩眼淚。看著他淒苦無助的樣子,我的心像被刀剜一樣,眼淚忍不住淌了出來,我從內衣兜裏掏出一千元錢,說我雖然要還房貸,但比起你,還是要寬餘的多。他不接,眼淚一個勁地流,我說,你不要難過,算是我借你的。哪知,我的話一出,他哇地哭出了聲,像個孩子似的。

好一會兒,我才勸住了他。他說,我們用啥還你呀?我說,我怕你不要,才說借你的。你放心,這錢,是我倆的交情換來的,不用還。

他終於把錢接下了。

他的淚水又流了一臉。

他淒哀地說,兄弟啊,這錢,我給你記住。到那邊後,我給別人打工慢慢掙,攢夠了給你留住。你百年以後到那邊,我再還你。

聽到他真誠,近乎遺言的話,我的淚水滂沱而下,也流了一臉。

幾天後,我陪他去給廠長送禮。出租車把我和他送到帝都花園,廠長的家在三號別墅。從三號別墅樓下,到二樓廠長的家,平常人走起來不費啥氣力,可對小傑,如同攀登珠穆朗瑪峰一樣,是那樣地艱難!

一共十八個台階,小傑第一次走了四個,就要停下來喘氣。幾分鍾後,又走了三個台階,又要停下來喘氣。歇息了近十分鍾,勉強走了兩個台階,已經喘得很厲害了。我說背他,他卻不肯。他戰戰兢兢,拚著命又走了四個台階,歇了兩次,實在走不動了。我再說背他,他點了一下頭,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背著他敲響了廠長家的門,剛好廠長在家。我把兩瓶國酒茅台放在茶幾上,轉眼看小傑,小傑已癱在沙發上,臉色讓人害怕。廠長膽怯地說,小傑,你有啥急事?小傑費力地抬起手,指指我。我明白小傑的意思,就把小傑想讓兒子看大門的想法,給廠長說了。廠長大概是擔心小傑死在他家,沒有絲毫躑躅地說,沒問題,你回家休息,明天就讓他接替你。坐了不到五分鍾,我就背著小傑下樓了。

翌日上午十點左右,小傑的老婆在電話中哭著說,小傑不行了。我說,快打120,我直接去市中心醫院。

在急救室裏,他睜眼看了我一下,便停止了呼吸。醫生說,實在無論為力。他老婆登時昏了過去。

給他換老衣時,看到他的表情很安詳,我的心裏多少有些安慰。可整理他的衣服,看到他的錢夾裏隻有一角二分錢時,,我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這可是他的全部積蓄啊!

我的父親去世,我雖然悲傷,但我沒有哭。

可小傑的死,我哭得直不起腰。

我常常祈禱,小傑幸虧走得早,看到了他兒子上班,他老婆兒子總算有了口飯吃。要是一月後走的話,看到工廠破產,廠裏地皮被廣州一個大款買走,住房被強行拆掉,他的老婆兒子無家可歸的困境,他咋會閉眼,他的靈魂咋會安寧呀……

唉——,我的心靈深處不由地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