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蔥洋蔥
我在強子門口喊一陣子，強子才腆著肚子，斜挎著書包從家裏出來，和我一起向學校走。強子打個飽嗝，我聞到一股香香的味道，禁不住咽口水。過一會兒，強子又打了一個飽嗝，我又咽了一下口水。
強子說，我們家三天吃一頓餃子，我爹喜歡吃洋蔥豬肉餡的餃子。
強子的爹是公社幹部，經常騎著自行車串村，訓村幹部像是嗬斥一條狗似的。可是我爹是個啞巴，我們家一年才吃兩次餃子，八月十五一次，過年一次，還是素餡的。啥時候才能吃上一次豬肉洋蔥餡的餃子啊，那味道真香。我不停地咽口水。
洋蔥吃多了，強子愛放屁。我們班隻有強子放的屁最臭，我和同學們都羨慕強子的屁。
有一次強子格外開恩，從口袋裏拿出兩個餃子，分給我一個。我咬一口，香香的洋蔥味道在我的口腔裏彌漫開來。那味道可是我做夢都想的味道啊，比聞強子的飽嗝和臭屁強多了。我把餃子含在嘴裏舍不得咽下，嗚嗚哭起來，嚇得強子驚訝地看著我。
我盼著快點過八月十五。到八月十五我們家就可以吃餃子了。
八月十五到了，娘忙著洗蘿卜，爹破天荒地買一斤肉回來。我高興地趴在娘的耳邊說，娘，咱們也吃豬肉洋蔥餡餃子吧。娘說，蘿卜是咱們自己種的，不用花錢，可是洋蔥要八毛錢一斤呢，太貴了。再說吃啥還不是過過喉嚨？
我受了委屈一樣轉身跑了。我在我家的柴草垛下生了一下午的氣。娘剁蘿卜的聲音一陣陣傳過來，我忽然想起丁老歪的小賣部有洋蔥，一溜小跑鑽進丁老歪的小賣部。
小賣部裏人很多，我擠在人群中間，故意縮著身子，從櫃台邊上抓了一個洋蔥塞進口袋裏。我的心咚咚跳，一想起要吃到洋蔥餡水餃了，又伸手抓一個塞進口袋裏。我轉身要走的時候，被鐵鉗般的大手按住了頭頂。
丁老歪向我頭上打一巴掌，我覺著頭上火辣辣的疼。丁老歪指著我鼓鼓的口袋說，小家夥不學好，給我掏出來。我的臉一紅，把幾個圓圓的洋蔥掏出來了。丁老歪還不算完，扯著我的胳膊要去我家，讓我爹丁大錘收拾我。我猛地掙脫丁老歪，像兔子一樣跑遠了。
我坐在河沿上罵丁老歪，一直罵到天黑。罵累了，望著滿天星鬥，不知不覺睡著了。
朦朦朧朧中，覺著是爹抱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向家走。娘跟在身後一邊走一邊罵我，小祖宗，從小不聽話，長大了也是掃帚星。
爹不會說話，把我丟在炕上就坐在門口抽旱煙。娘端來一碗餃子，小心翼翼地叫醒我說，小蒙，吃餃子，娘在鍋裏給你熱著呢，洋蔥豬肉餡的，香著呢。
我一聽來了精神，揉著眼睛爬起來，咬一口，果然是豬肉洋蔥餡的。娘說洋蔥是丁老歪送來的，丁老歪說你小子嘴饞了，想吃洋蔥。
這是多年的記憶了。
我大學畢業後，先在工業局搞文秘，後來到元城棉紡廠擔任廠長。一個滿臉帶笑的人來找我，原來是強子。強子一幅猥瑣的樣子，衝我點頭哈腰，囁嚅著說，聽說廠裏要精簡職工，最好別讓俺下崗，孩子老婆還指望著俺的工資吃飯呢。我一驚，想不到眼前這個邋遢的男人竟會是強子。我說廠裏缺個值夜班的門衛，你看大門吧。強子聽了，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給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