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還是不要議論為好。”惠筠淡淡地止住她們的話。飯也吃完了,小鳳端來茶:“奶奶,姨娘院裏的井沿坍塌了,剛才老爺著人出去找工人呢,讓小的通知太太、奶奶們暫時不要過去,以免生人撞見。”
“哦?”惠筠一愣,“知道了。”
“怎麼連井沿也坍塌了,怕是什麼怪事……”貴淑的嘴繼續閑不住地說。
說來這些日子,白杏的腹部已經隆起。時已至夏,老爺便常在姨太太這院裏的樹下乘涼,每日打水烹茶,也不見井邊有什麼異樣。因此突然間井沿坍塌,真是奇了。聽芬兒說,昨夜裏伺候老爺姨太太睡下,院子裏起初沒什麼動靜,她睡在外間的榻上,迷迷糊糊地就聽見院子裏杏樹上有“嘩啦嘩啦”的聲響。她以為大概是個頭兒較大的鳥落在樹上撲扇翅膀,起初也沒在意,後來又聽見似乎是水井裏發出來一陣“咕嚕咕嚕”的,就像壺裏燒開了水的悶響,一直響個不停。她有點害怕,姨太太也在屋裏喊她,問院子裏是怎麼了。待她起身點起蠟燭走出去看,院子裏卻是黑漆漆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直到第二日早上她出去打水,就發現井沿都塌了,可夜裏完全沒有聽見磚瓦碰撞的響聲。
井邊的碎磚石都被清理掉了,活兒很簡單,準備好新磚再砌上就是,不過意外的是其中一個工人在厚厚的綠苔裏發現了一件奇特物件,一尾白玉雕琢,瑩潤通透的魚兒。老爺稱奇不已,拿來掂在手中,大小恰是個把玩件,且玉質應屬最上乘,雕功精美;仔細想來,竟不知何年月何人棄之在這井底,使其不見天日如許久。
“想來底下埋有什麼蹊蹺?”大少爺李知行興奮道,“整座西園裏的井水本應是同一水源,地底下有以前哪家大戶藏東西的地窖也未可知啊。爹,還挖麼?”
老爺凝視著手中的玉魚兒,“必是前人留下的吧,又或是先人之墓。既不屬於我們家的,就不要叨擾了。”
大少爺有點失望,但自小家教甚嚴,不義之財不可取的道理也是明白的,便吩咐工人把磚砌好了事。然而白杏姨太太看見笑吟吟的老爺手裏攥著白玉魚兒,說這是井裏找見的稀罕物時,突然瞪圓了雙眸,手中的團扇也掉落地麵。她趕緊低身去撿,但大了的肚子不方便,險些一個踉蹌跌倒。老爺趕緊過去攙起她,“你著什麼急啊。”
“老爺,這東西……真的是井裏找到的這樣東西?”
“是啊,你說怪不怪。”老爺的神色喜孜孜的,猶未發覺姨太的臉色蒼白。
四
惠筠看著白杏姨娘一天天消瘦下去了,園子裏的氣氛也越來越有什麼不對,怪事接連發生。自從那個白玉魚兒出現以後,園子裏幾處井水很快就變得又苦又澀,還夾著死物的腐臭味,根本難以入口,尤其白杏院子裏那口井,更是連水源都幹涸了,隻剩下厚厚一層腥臭難聞的濕苔。
但是李老爺對這些並不在意,他向來也好把玩些古董老玉,自從在井裏意外得了這麼一尾白玉魚兒,便視若珍寶,每天都珍而重之地帶在身上,時而拿出來把玩一番。家裏的媳婦妯娌們,都知道老爺從井裏找到了寶貝,人人都暗自在那裏猜度那也許是價值連城的寶石,但卻沒有人想過,這未必就不是禍端啊!隻有長媳惠筠覺得白杏姨娘也許知道些什麼。白玉魚兒是在她住的院子井裏找到的,家裏出現怪事也大約是從她懷孕那時候開始,她現在每日都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麼擔憂且又難言之隱的神色。
夏去秋來,到了重陽正日,李家備牲祭祖,出了一件真正大不吉利的事。
就在眾人按著輩分給祖宗磕頭的時候,李老爺以及長子李知行剛點上香,眼看燃到一半時,不知哪兒吹來一股風,將香燭上麵一節燃盡又未落的香灰“呼”地吹散開來。供桌前跪著的李老爺和李知行正好抬頭張望,香灰灑了一臉,尤其是李老爺,連眼睛裏也落進灰迷住了。旁邊的人趕緊圍攏上來,找水的,找手絹替他擦拭的,亂作一團。誰也沒注意到,緊接著供桌上方掛的簾子“嘩”一下掉了下來,正好蓋在三房一家人身上,頓時嚇得人哭爹喊娘地叫。
周圍人幫忙把簾子掀起來,三房的媳婦文儀正要拉著兒子小寶起來,卻發現小寶雙手握拳,全身僵硬,眼睛都翻白上去了。她頓時嚇得抱緊孩子用力拍臉搖晃,全無反應。她忍不住大喊起來,惠筠反應過來,立刻張羅找藥油,找大夫。其他人臉嚇黃了,不敢動彈……
祭祖時發生這樣的事是大不吉利的。惠筠事後找人到外麵問了一卦,得來的結果不知所以,但是卦象又暗隱有傾覆的莫測凶險。她心中幾番品度過,近幾個月來家裏先後發生的一些小事,雖然都像是不值一提,但就是在白杏姨娘懷有身孕之後才開始的吧……她也總是神情有些隱晦,說不出哪裏透著古怪……不如還是找姨娘私下裏談談的好。
白杏聽完惠筠的來意,卻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我並不知道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惠筠盯著白杏的臉,急道:“但是近來家中的事難道姨娘沒察覺到不合常理之處麼?”
“不合常理之處……”白杏的臉色黯淡下來,“若說老爺在井裏找到的玉件是不祥之物,或許也有點根據,隻是他並不當此有異。”
惠筠點頭,壓低了聲音:“看來我和姨娘想得一樣,如果再沒有妥善解決的法子,真不知接下來會怎樣……小寶從大年初一開始就病到現在,送了祟,吃著藥,也總不見好的。”
白杏搖搖頭:“沒法子……我怎會知道有什麼法子……”
李老爺在事發後也曾著人仔細檢查過供桌上方吊簾的繩子,發現繩子斷處是整齊的刀刃割切痕跡,於是又將府裏上下的仆人都仔細審問一遍,甚至將近幾日李府出入過的外人也都一一明裏暗裏查遍,可還是找不出係何人所為。這事就這麼一直懸在李府上下。
三房的孩子小寶,自從那日祭祖受了驚嚇,從此一直臥病在床,一時好些還能吃點東西,不好時就整日地高燒不退,吃了藥效應也不是很大。足足熬了一個多月,卻在十月廿一這日的早晨,孩子突然直著嗓子喊了幾聲,大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孩子就咽氣了。
三房的媳婦頓時哭得昏死過去,三房的少爺也瘋了,一把拽著剛趕到房間來的李老爺破口大罵,說家中井水枯竭,祖宗牌位的香燭被風吹滅,孩子就出事了,必定是有人造了孽,得罪了祖宗神明……說話時看到李老爺手裏正攥著那個白玉魚兒,三少爺便一把搶過來,說:“這勞什子就有古怪,自它出現,家裏便不太平,沒聽說連井水也能糟汙的,現在後續香火也要滅?”一邊說著,就將玉魚用盡全身狠勁朝地上摔去。
“啊!你……”老爺指著三少爺,一時氣得怔住了,瞪大了眼珠說不出話來。惠筠趕緊過去想要扶他,但老爺忽然一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眉頭痛苦地皺在一起,慢慢向後仰過去。惠筠驚得大叫:“爹!”
李老爺卻雙眼倒插地昏厥過去了。
惠筠親自熬好了湯藥,自己端著,小鳳在旁邊打著燈籠往書房走。
老爺病倒之後,就安置在書房裏。他昏迷了一個白天,傍晚的時候才醒過來,大夫來過,開了藥。三房那邊愁雲慘霧,文儀一直摟著死孩子不許別人帶走,惠筠心中也壓著重重的陰雲,伺候老爺更不敢怠慢。
大少爺李知行正好站在書房門口,看見惠筠連忙迎她進去,然後輕聲探問:“爹,藥已經熬好了,您起來服藥吧。”
李老爺點點頭。那個白玉魚兒已經被三少爺砸缺了一塊,他醒來時第一時間卻找的就是這個,現在依然放在他枕邊。
服完了藥,李知行送惠筠到門前,低聲問:“剛才那個跟你一起過來的丫鬟呢?我有點事讓她去跑跑腿。”
“小鳳不是在這兒嗎?”惠筠疑惑道。
“不是,方才你明明帶著兩個人過來的,我看得真,和小鳳個頭兒一樣,跟在你後麵,臉看不清楚,不是你從廚房帶來的嗎?”
小鳳在旁邊插嘴道:“大少爺,真的沒有的事,剛才就我和大少奶奶兩個人。”
李知行的臉色沉下來,不作聲了。
惠筠也不敢繼續往下說什麼。最近家裏已經出了那麼多不吉利的怪事,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人暴跳起來。她記掛著兒子,便帶著小鳳回房去了。
五
白杏拖著大肚子,幾乎日夜守在李老爺的身邊,湯水藥飯,無不精心細致。惠筠都忍不住勸她,不為自己著想也好歹為了肚子裏的孩兒,但白杏搖搖頭,總說不累,不礙的。
三房的孩子總算發喪了,惠筠忙得腳不點地,李老爺的病卻也日日加重。
“杏兒啊,”憑著跳躍不定的燭光,李老爺睜著渾濁的眼努力看清床前這個白衣大肚卻又消瘦的女人,“你別忙了,來,到我身邊坐會兒。”
白杏嗯了一聲,便放下手裏的毛巾,坐到床前。
李老爺抓住她清瘦的手:“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小寶那孩子,多聰明伶俐的,怎麼會……”說著,他已經流下兩行淚來。
白杏拿出手絹默默地替他擦拭。
“杏兒,這些天也苦了你了……唉,我也年紀大了,根本沒法子好好待你。”李老爺的確是滿心充滿了愧疚,殘秋落葉的年歲了,也更容易傷感。
這時不知哪兒來的風,把窗戶吹得“啪”一聲落住,屋裏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白杏連忙起身去看,“肯定是芬兒沒支好。”她過去剛把窗戶推起,卻沒來由“咻”地斜刺裏吹進一股寒氣,把屋裏的蠟燭也吹滅了。
“啊——”白杏和李老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見屋外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怎……怎麼回事?”李老爺急得想要爬起身,卻體力不支,下子摔到床外。白杏摸著黑找到火折子重新點亮蠟燭,才連忙過去把他扶起。燈裏一看,李老爺把嘴唇都摔裂了,流了不少血,但白杏一個人很難將他扶起。
“芬兒!芬兒在外麵嗎?快進來!”白杏隻得大聲喊人。
過了半晌,芬兒才從外麵急急忙忙跑進來喊道:“壞了!壞了!三少爺喝醉了,在花園裏失足掉進水池子裏……他們還在撈呢!”
“別說了!快幫我把老爺扶起來!”白杏嗬斥道。
“等等……你說三少爺……他怎麼樣了?”李老爺死死抓住白杏的手,自己用著力就要站起來,“快!快扶我過去……”
三少爺灌飽了水,加上醉酒,被撈上來時已經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眾人給他捶了半天,才吐出一些帶著酒氣的泥水。大夫來看過,隻說了句“盡人事聽天命”的話,留下方子就走了。
問起第一個發現少爺落水的,是廚房下麵一個打雜的小廝。他從花園子經過回廚房的時候,聽見一男一女說話聲,起初沒在意,後忽然聽見女人發出刺耳的尖叫,然後就是“嘩”的一下,有人掉進水裏了。他趕緊過去看,卻沒看見什麼女人,隻有三少爺在水裏撲騰,所以他趕緊喊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那個小廝全身打起冷戰:“那個女的……恐怕不是人,莫非三少爺是被鬼推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