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前後,一枝飛揚的火箭射向寂靜的大營,恰似流星劃過天際。火箭落在大營前方丈許遠的地方,箭尾的火焰“砰”地爆開,在寂滅之前,綻放著絢爛。
忽然,無數的尖嘯聲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罩住了天空,罩住了天空下的每一個生靈。遮天蔽月的火箭飛向黑暗中的大營,它們要為迷途者指引方向,要為海上的孤舟點亮生命的燈塔。
下雨了?
十月天寒地凍,又怎會有雨?即使上蒼眷顧,紛揚飄落的也應該是雪才是。可是,聽起來像極了雨點打在地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啪啪”的響聲不絕於耳。宋玉忽然醒來,一骨碌爬起來,麻利地穿好衣服,來到軍帳之外。
飛火照亮了東麵的天空,唐軍夜襲。很奇怪的是,站在距離木柵欄三十餘丈遠,排著整齊方陣,頭上頂著盾牌的士兵,沒有一人發出響聲,而大營外的唐軍也在進行沉默的攻擊。
靜默之後,就是一陣“隆隆”巨響,兩軍幾乎同時出現在木柵兩側,無數的長槍從盾牌的縫隙中鑽出去,架在柵欄之上,形成了一道移動的槍林。排在後麵的弓手弩手在軍官的指揮下,展開對敵人的壓製。
“恒夭箭,射!”
“鑿子箭,射!”
弓箭弩箭分類很細致,恒夭和痹夭散射、枉夭和挈夭火戰車戰、殺夭與候夭近射,哪一種射擊姿勢用哪一種箭都有明確的規定,在漆黑的夜晚,弓箭手能夠憑借手感,在軍官的指揮下,拿到正確的箭矢,隻能靠平時艱苦的訓練才能達成戰時的效果。
衝鋒中的唐軍,在箭雨中奮勇前行,老將楊希文長歎一聲,從箭矢的密集程度來看,敵軍早有準備,奇襲變成了強攻。沒有人甘心失敗,那就強攻好了,養精蓄銳的一萬五千精兵,還打不敗疲憊不堪的叛軍?楊希文在瞬間的動搖之後,立即堅定起來,望著從身邊飛馳而過的軍兵,高聲呼喝:“進攻,破營!”
一道道套索飛旋著投向木柵欄,套住之後,騎士催動戰馬,向後飛奔,有的柵欄被連根拔起,有的戰馬抗拒不了繩子傳過來的巨大力量選擇了放棄,停下飛馳的腳步,馬上的騎士變成了出膛的石炮,拋出丈許遠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護住腹部,為時已晚,“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昏死了過去。近半騎士,剛剛跑出繩索就變成了死人,身上的箭矢訴說著他們最後的死亡方式。
戰爭就像一個無底洞,雙上的將士義無反顧地投入,直到某一方再沒有本錢繼續,另一方才能迎來勝利的時刻。
眨眼之間,一座完整的營寨變得破破爛爛,一個個整齊的陣列出現在唐軍麵前。
大營內僅有的兩千重甲步兵披掛整齊,站在營門之後,默然注視著唐軍的騎兵。弓弩手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中的箭射出去,多射出一枝箭,意味著有機會多殺死一個敵人,他們活命的機會就大了一分。你死我活,這是裸的戰爭遊戲,容不得半點馬虎和溫情。
“小子們,殺光他們,回長安喝酒過年!”安守忠在陣前鼓舞士氣,箭矢在他左近飛舞,他就像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忽然身邊親衛一刀將箭矢磕飛,安守忠店頭讚道:“好小子有一套!”
從十幾歲開始打仗,箭矢在天空呼嘯的聲音早已習以為常,他能夠通過聲音高低不同,判斷箭矢的方向,而能夠傷害他的一箭,肯定躲不過跟隨了七八年的親衛。那小子賊精,耳朵比耗子還靈,眼睛比老鷹還尖,腿腳比狼孩麻利,安守忠信任他的親衛,就像信任手中的陌刀一樣。
過年,算算日子距離過年也就兩個月的時間,想活著過年,還要先打一仗再說。
“大將軍,打完仗有酒喝嗎?”
安守忠大笑:“有,有的是!說我右武衛沒有酒,那不是罵人嗎?不但有酒,還有女人,想要什麼樣的都有。”
“燕軍威武,大將軍威武!”
“必勝,必勝,必勝!”
安守忠剛剛離開,一頭戰馬被突出的長槍刺中,馬兒前衝帶來的巨大力量折斷了長槍,撞倒了盾牌,連同盾牌後麵的兩名士兵。馬上的勇士在空中飛舞,再也沒能落在地麵上,被兩根長槍刺透了胸膛。麵對密密麻麻的槍尖,以及黑漆漆冷森森的盾牌,騎士還是義無反顧的衝刺,他們手中有刀,胯下有馬,他們身體和馬兒就是最好的武器,就是撞也要撞出一道缺口,為後麵的兄弟贏得突破的機會,狗娘養的戰爭,他們無法退縮。
重甲步兵與輕騎兵碰撞,上演了整座戰場最慘烈的一幕。用人和戰馬身軀打開的突破口,在迅速擴大,幾十名騎兵魚貫而入,兩側的重甲步兵高舉著盾牌,在長槍手的配合下,一步接著一步,無比艱難卻又無比堅定地向前走去。
“當”地一聲清脆的碰撞,兩麵盾牌連接在一起,燕軍戰陣發出一陣歡呼,陷入包圍圈的騎士,驅策戰馬,揮舞戰刀,沒有人回頭,沒有人後退,每一刀下去都會帶起一道血箭,但是他總會麵臨四五個人的圍攻,戰馬衝擊的速度越來越慢,馬有力盡之時,人的鮮血總有流幹的一刻,白色的雪凝固了紅色的血,殘肢斷臂、馬毛馬肉、嗚咽的橫刀、破敗的戰甲,經受了無數次的踐踏,最終形成的那一攤散發著血腥、非紅非黃非白的混合物,就是騎士最好的歸宿?